肖香妹热情地接待来客,打好洗脸水,递上香皂、新毛巾,用鸡毛掸子给老人拂去身上的尘土,笑容可掬地说:“您先洗把脸吧。咱这地方风沙大着哩!”
牟澜接过鸡毛掸子说:“大嫂,俺自己来吧。不麻烦你了。”
肖香妹说:“嗨,进了这个门,就是自家人,麻烦啥哩!平时俺这小门脸儿,请都请不来您这贵客哩!他爹,甭忙别的,快泡一壶好茶来,拿盒好烟来!你这人,一辈子没个眼力劲儿,不看今儿个来了谁了?快着点吧!”
老无能乐呵呵地答应着“遵命!”忙他的去了。
牟澜仔细打量着这位老板娘,那么爽朗,那么亲热,那么漂亮,那么勤快,又那么眼熟。在哪里见过她呢?她突然惊异地说:“俺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位站在人伙外向俺喊话的漂亮大嫂!不是你的漂亮印在俺的脑海里,俺真不敢认你哩!”
肖香妹此时倒变得有点腼腆了,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别见怪,俺那时一时间火星子乱冒,冒犯你了!”
女人们呐,真奇怪。她们像活性炭,能把毒素分解。她们像一团火,能把恩怨熔化。她们像一池水,能把污垢荡尽。什么高贵,什么低贱,此时都分不清了!她们都是女人,她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善良的心、母性的爱。
牟澜是有文化的人,更易冲动,她拉着肖香妹的手说:“嫂子,你听俺学学,‘你们才是疯子哩!那是俺村残疾军人何水清!听明白了吗?何!水!清!’”
肖香妹笑着说:“对,就是俺。为这,金大浪找茬儿整俺,俺还和他动过刀子哩!他们呀,怎说呢?是一窝孵不出小鸡的坏蛋,一肚子的臭水儿!他们能把好的说成坏的,香的说成臭的,把正常人说成疯子!唉,别提了!”
牟澜若有所思地说:“嫂子,俺这会儿好像明白了,他们都在俺面前撒谎?”
肖香妹点点头。把何水清被逼致死之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他对村里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恨之深,痛之切,语重心长地说:“俺是担心,照这样下去,原先那些好传统被他们糟蹋光了呀!”
老无能沉不住气了,他怕肖香妹没轻没重,说出差错来,就说:“看你这是说的啥话?咱一个小老百姓,管住自己就行了,操那些闲心干啥哩?当着牟县长的面,啥话你也敢说,这要在文革时期,你又得挂牌子游街了!活这么大了,一点记性都不长!”
肖香妹说:“俺才不怕哩!俺就是不服气!”
老无能摇摇头说:“你就倔吧,性子来了,十头牛都拉不过来!”他从箱子底儿翻出两枚军功章,递给牟县长,说:“何大哥入殓时,金大浪硬把它们拽下来扔了,俺捡起来留个念想,你们有用就拿去吧。”
牟澜捧着那两枚军功章,递给老爸说:“爸,这是何大伯留下的遗物。”
老军人双手接过那两枚有点锈渍的胸章,眼圈儿再次湿润了:“老何啊,你是真英雄啊!可惜啦,一块金子被埋在土里了!”
老无能从杂物堆里取出一面木牌,掸去上面的尘土,说:“你们看看,这东西还有用吗?”
木牌上行行字迹,仿佛行行流淌着的泪水,仿佛滹沱河中涌动在漩涡下的暗流,波澜不惊却震荡人心。这是老百姓不满暴政的低声呐喊,这是对贪官污吏的控告鞭挞!此时此刻,牟澜觉得后脊梁阵阵发麻,内心无比愧疚。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快速记下牌子上的每一个字。
《祭何水清》
革命熔炉几煅烧,出生入死热血抛,弹痕累累志不改,默默无闻回故郊。老来无靠成憾事,恰逢地皮挡正道。
当官的大摆筵席,十凉十热、汾酒茅台大闹哩,何老汉八十高龄断顿三天、贫病交加、无依无靠哀叫哩。
说你疯说你狂哪有公道?锁着你困着你看你还跳!
舞台上华灯如炽、敲锣打鼓、歌舞升平、狂欢热闹哩,角落小屋里,孤灯如豆、穷困潦倒、生不如死,绾绳子上吊哩。
悲哉!何水清!哀哉!何水清!泉下有知否?孤魂有托否?谁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