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成一把推开苟成艮,闯进了会议室,指着那满桌子未发出去的选民证,又指指楼下那乱混混的人群,呐喊道:“里里外外乱成一锅粥了,你们却围着炉子开什么会!出去看看吧!有人花钱买选民证哩!难道你们不知道?这算不算贿选?这样的人能不能当选?真是世道乱了,人心乱了,啥鸟都飞出来了!你们这些当官的,今儿个得给俺这大老粗一个说法!”
苟成艮似乎不相信,狐疑地问:“真有此事?”
傅金成说:“俺啥时候说过谎话?”
“谁?”
“金二浪出钱,巴耳根出面,已经买下二百多张了!不信,你们现在就去问。这是贿选,这是犯罪!”
苟成艮慢条斯理地说:“没那么严重吧?”
傅金成说:“这要看谁说了,在你苟书记眼里,当然是小事一桩。可在俺老百姓眼里,这就是违法犯罪!”
会议室里那些参会者,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物,谁愿意和一个普通老百姓去较真?一个个装聋作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抽烟茗茶,不去搭理这节外生枝的事情。坐镇监督的柳成荫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发表了自己的高见:“这种事别再刨根问底了,宣传出去,有损咱文明村的形象。上午的选举不作数,就当是一次试选!把所有的选票都拿回来,封存上交,下午从户口簿上逐户清点投票,大家看怎样?”
参会者都点头同意,高音喇叭宣布了这一决定,参选的村民们怀着各种心情离开了。
金二浪骂巴耳根、吴乃珂:“球也乱不成的东西!关键时候漏了馅儿,煮熟的鸭子飞了,白白损失了一万多块,真是蝎子扎了屄了,干疼没的说了!”
苟成艮知道,米颂花出去的钱不比金二浪少。只不过不像金二浪那么张扬,竟敢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公开收买。而是由王奔在暗中悄悄进行。至今人们还拿王奔这话开玩笑:“记着了,米颂两个字怎么写,米是大米小米的米,颂是歌功颂德的颂!可别让米颂的钱白花了!”
暮冬的下午,太阳失去了温暖,冷风飕飕,尽管苟成艮在高音喇叭里喊破了嗓子,到村委会投票的选民寥寥无几,折腾了两个小时,柳成荫再无耐心等待,宣布投票结束。那几位看守纸箱子的人,早冻得招架不住了,他们马上抱起那轻飘飘的纸箱子,跑上楼顶,把箱子扔到办公室地上,围着炉子烤火取暖。
苟成艮搓着手说:“天不早了,大家再辛苦点,赶快计票吧!”
尚良说:“开会定了的,王奔唱票俺计票,高广检票。咱就开始吧。”
苟成艮万万没想到,机关算尽,反害了卿卿性命,心想借东风,刮来的却是西北风。真是有心栽花花枯萎,无心插柳柳成行。能怨谁呢?
在那块看似庄严的计票板前,唱票的王奔,越唱越吐字不清,计票的尚良越写那个“正”字越歪歪扭扭。张春来的名字像一股股电流刺得他手指发麻,简简单单的五笔,变得如此沉重,画下的每一笔都有点走样儿,可偏偏张春来三个字出现的最多,好容易熬到最后一张选票,仍然是张春来三个字。
计票结束,张春来票数最多。只是由于种种人为的干扰、阻碍、甚至破坏,没能达到半数以上。米颂比张春来少了几百票,金二浪的支持者越发少得可怜,只有那么十几票。
镇里那些吃喝过米颂的、给米颂打气助威的人们,真没料到,事情会违背了他们的意愿,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怎么办?
这时候村委会楼下,仍然聚着很多人,他们是真正关心昂首村命运的有见识村民,他们毫不避讳地发泄着自己的激动情绪,他们的呼声由低到高,有的甚至振臂高呼:“俺的选民证哪去了?”、“谁剥夺了俺的选举权?”、“反对贿选!反对暗箱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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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于压力,所谓的选委会,不得不宣布:“当日选举无效,等镇领导确定后,择日重选。”
苟成艮看到计票结果,听到楼下群众呼声,跌坐在沙发上,没血色的长脸显得那么苍白,拉的更长。他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安排内侄接替自己的职位,本来名正言顺的事,为什么遇到这么大的阻力?楼下人们的呼声,如万箭穿心似的向他射来,让他疼痛难忍,让他窒息难受,他有点眩晕,好像掉进自己挖好的陷阱,无法自拔。又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们扒光了衣服,百般羞辱,无地自容。他有点虚脱,脑子里嗡嗡地响,紧闭双目,恍若梦中。
尚良在呼唤他:“苟书记,您怎睡着了?”
苟成艮被推醒了,但思维还没有完全恢复,眼睛也发生了错觉,怎么围着他的人这么陌生呢?每个人的眼睛里好像都隐藏着秘密,让他捉摸不透,这不是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老熟人吗?他们不是一直在恭维着自己吗?现在怎么眼睛里都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噢,俺明白了,他们现在都背叛了俺!娘的,明着一套,暗里一套,他们也学会了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学会了两面三刀对付俺了。他愤怒了,猛地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吼:“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一群叛徒,滚!滚!!滚!!!”他身边的人们,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情绪失控,如此歇斯底里的苟成艮。
柳成荫十分惋惜地说:“苟书记,俺们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不过您别泄气,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哩吗。事情瞬息万变,谁能料到明天哪块云彩会落到谁头上!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打起精神来,回去总结一下经验教训,重打鼓,另筛锣,洗洗牌,拉拉票,还是大有希望的!”
苟成艮点点头,无精打采地站起来,下楼梯时,头有点晕,赶紧抓住了楼梯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