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式耜拼命的给自己的老师使眼色,但是又不敢太过分,因为崇祯就站在他前方的不远处。他拼命提醒老师的用意,是想让钱谦益认真听一听崇祯对李夔龍的吩咐。
和被名利迷惑了的钱谦益不同,瞿式耜虽然想要让老师钱谦益坐上大明首辅的宝座,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对付占据了朝中各部要位的阉党成员。
崇祯虽然答应召回了被贬斥的东林党诸人,但是起复的位置都是礼部、詹事府等清贵没有实权的名位。现在东林党人在朝中看起来声势浩大,主要是因为东林党控制了六科。
当崇祯竖起了刘宗周这块东林党的政治碑坊时,瞿式耜并不如钱谦益这么患得患失。在他看来,只要先把阉党赶出朝堂,就算是让刘宗周先坐上首辅的宝座也没什么。
毕竟刘宗周为人执拗,他的弟子也多是不通时务的文人居多。以刘宗周的性情,让他谈论学问也许能把别人说的哑口无言,但是处理起朝中的政务,恐怕不出三个月,这位执拗的儒学大师就要自己请辞了。
但是崇祯借着刘宗周的上疏,借题发挥。让阉党余孽李夔龍清理科道官员,还要他制定管理科道官员的守则,这不是摆明了要对东林控制的言路下手了吗?
但是刘宗周的上疏中说的都是实情,而科道官员们没说,不过是因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实情。东林党人可以攻击皇帝派太监收商税、矿税是残民,那是因为在大明朝,文官攻击太监是一种政治正确。
东林党人也可以攻击某个阉党成员治理地方不善,只知道搜刮。地方上受了灾,不思赈灾,还在急急催科,逼迫交不了税收的民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但这是党争,是东林党人打击异己的手段。
没有那个东林党人,会吃饱了没事干,把大明朝的实际情况捅到皇帝面前,直接对整个官僚集团开喷的。科道官员虽然希望能以直言不讳闻名天下,但扬名之后的目的是为了高升,大明朝200多年,敢向整个官僚集团开喷的也只有一个海瑞。
但是海瑞付出的代价,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清贫生活,这让大明的官员没人再想成为第二个海瑞。
再者说了,大明的皇帝真的对大明的现实一无所知吗?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万历也好、天启也好,这两位皇帝派驻各地的太监数量,就证明了皇帝知道大明的地方官员是个什么德行。
但是这两位皇帝即便是再不满,也不会去整顿科道官员。因为科道官不但是权臣打击政敌的武器,也是皇帝用来牵制内阁和六部大臣的工具,这也是保证皇权不被权臣架空的重要手段。
瞿式耜虽然非常想要开口告诉崇祯这个道理,但是这话却不能公开说出来。因为这有违大明的治国理念,大明讲的是以仁孝治国,他身为东林党人,却跟崇祯谈大小相制,这不是公然在替法家张目吗?
而且,刘宗周身为东林元老,辈分学问都比他资格老。现在崇祯借刘宗周的上疏发挥,他想要阻拦,势必要评论刘宗周的上疏是否有问题。
以他的身份去评价一位师叔伯的文字,还是在朝会这种正式的场合,不管现在他说什么,事后都会被人攻击。厚道一点的,不过说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阴暗一点的,也许会认为这是钱谦益指使弟子下刘宗周的面子;刻薄一点的,会把他当成目无尊长,攻击师长的无耻之徒。
在这方面刘台、吴中行、赵用贤三位前辈,就是瞿式耜的前车之鉴。这三位仁兄都是张居正的门生,但是他们公然上疏弹劾自己的座师张居正。
特别是刘台,开“二百年来无门生劾师长者”之先河。最后被流放直到客死异乡。而其他两人因为活得的够久,熬到了万历清算张居正,才得以被。
赵用贤因为和东林交好,最后以吏部侍郎终,但是作为隆庆三年的进士出身,他这个职位是相当低的。吴中行则始终不得志,这还是因为有万历照顾的原因。虽然朝中官员愤恨张居正一手遮天,但是对于张居正打击这三个门生,却都睁一眼闭一眼,视若无睹。
因为这三人破坏了大明的座师和门生之间不成文的潜规则,在大明朝座师和门生是天然的政治共同体,如明代一位状元所言:“饮水则思源,依木则思荫;一冠、一组,安所非老师赐也!”
虽然刘宗周并非是瞿式耜的座师,但是东林党以书院起家,本身就是以师生关系为联系纽带。刘宗周虽然仕途不畅,但是中进士可比钱谦益早了两届,就算是钱谦益见了刘宗周也要称一声老前辈。
因此瞿式耜不能开口批评刘宗周的上疏,就不能阻止崇祯借题发挥。他便指望钱谦益能站出来,阻止崇祯清理科道的举动。毕竟被视为东林魁首的钱谦益,还是有资格评价刘宗周,而不至于引起其他东林党人的不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