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萼跪在佛龛下阖眼诵经,木鱼声清脆平缓,久久没有中断,大有响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贺兰香坐在软椅上干等了半晌,不耐烦的用茶盖撇着茶面浮沫,抬眼见李萼没完没了,手中茶盏重落在案,问秋若:“我还要等多久?”
秋容正欲回答,木鱼声戛然而止,李萼在这时开口,声音轻若薄烟,“你若是为了谢折而来,不如就此回去吧。”
贺兰香眼波一跳,看她,“为何?”
李萼低头对佛叩首,直起腰,双手合掌道:“他犯下的事情太大,且证据确凿,王延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发他,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已经不是我能帮得了的了。”
贺兰香皱眉,“我只要你到陛下面前替他说些好话而已,结果如何听天由命,再说,什么证据确凿?那些都是假的,是王延臣在谋害他,谢折他根本就没有做过那些。”
李萼:“道理不假,但铁证如山,别人可能会陷害他,与他同生共死的心腹又怎么陷害他。”
贺兰香一时哑然,总不能把自己当初勾引严崖离间他二人关系之事宣之于口,便将态度强硬起来,不由分说道:“反正我就是信他没有做过,他若是做了,便不是我所认识的谢折了。”
李萼被秋若搀起身,面朝贺兰香,掀开眼皮,一双空寂的眼睛幽幽看着她,意味深长道:“如此笃定,你很了解他么?”
贺兰香眼里闪过丝不自然,别开视线,语气仍理直气壮,“这与我了不了解他有何干系,以他的凶狠性子,若真的干了,根本不会将把柄流出,所知情者一定全部灭口。严崖再是他的心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王延臣若承诺他谢折所给不了他的好处,再勾结他合伙构陷谢折,岂非顺理成章?”
李萼叹息点头,“你的意思我懂,可贺兰夫人,你将这其中想得太简单了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便他谢折干干净净,他的手下呢?亲信呢?崔氏因为门客刺杀陛下而丢失官位,谢折手下谋士将士若为非作歹,账一样可以算在他的头上,水至清而无鱼,他手下那么多人,怎可能每个都品性高洁无暇,所以你要明白,重要的不是他有没有谋逆,而是别人想不想让他谋逆。”
贺兰香起身,看着李萼的眼神渐渐沉下,咬字凶沉,“一句话,你帮是不帮。”
李萼未语,只是安静看她,眉间挂愁,神情担忧。
贺兰香扯出抹极为自嘲的笑,仿佛在嘲笑自己从一开始便不该过来,浅浅福身道:“好,妾身告退,伏愿太妃娘娘千秋万岁,福寿绵延。”
而就在她转身走向殿门时,李萼又忽然叫她的名字,口吻焦急。
贺兰香转身,看向李萼。
李萼平静的脸上破天荒出现淡漠以外的表情,眼波颤着,神情紧张到甚至可说是复杂,像是在纠结什么,身边的秋若还一直在拽她袖子。
她按住秋若的手,看着贺兰香,嘴张了又张,最终只道:“你放心,谢折不会有事的。”
贺兰香冷嗤,“太妃娘娘刚刚还说此事绝非你能插手,眼下又笃定他绝不会有事,娘娘的所言所行,真是让妾身越来越看不懂了。”
李萼摇头,“不是我让你看不懂,是你眼里所看到的,不见得便是你真正看到的。”
贺兰香皱了眉,在心里默默重复:我眼里所看到的,不见得便是我真正看到的。
她看到了什么?看到陛下有意扶持王氏一族而打压谢折,看到王延臣与萧怀信同仇敌忾,誓不将辽北兵权收入囊中而不罢休。
这些不就是事实吗?真相难道不是这样?
贺兰香不懂李萼云里雾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愿与她多费口舌,抬腿便要出去。
殿门开,腊月寒风瞬间扑面袭来。
贺兰香先是打了个寒颤,心里默默骂了一句这该死的鬼天气,待抬眼望去,双目又不由亮起,面上所有阴霾一扫而空,兴奋欣喜地道:“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