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脑海里翻出这些记忆之后,王琅看向自己的长史:“我记得代地上次向外派遣使臣,是拓跋猗迤王妃祁氏临朝主政时期。太宁二年,祁氏故去,代地遂陷入混乱。现任代王应该是被祁氏谋害的拓跋郁律之子,王太妃是拓跋郁律的正妻王氏。”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问题,停下来偏头问道:“代王太妃是你们的说法,还是使者的说法?”
“是使者的说法。中朝末确实曾加拓跋氏为代王,食邑取代、常山二郡,新任代王虽然未得到朝廷册封,不过化外番邦,父死子继,国人拥立,如此自称应该也合礼仪,府君是觉得哪里不妥?”
还朝廷册封,真以为江左小朝廷还是司马炎时期的晋国吗。
王琅心里对两人不自觉流露的态度颇觉讽刺,面上并不显示,淡淡道:
“十年前,元帝派韩聪给拓跋郁律加爵位服饰,拓跋郁律虽然没有像与石勒断绝关系一样斩杀使臣,却也拒绝了元帝的加授,自以为能入主中原。”
“祁氏顾忌这位侄儿强盛,恐怕以后会对自己母子不利,隐忍五年便找到机会谋害了他,但此后也只遣使与石勒建交,未向我朝称臣。”
“而今石勒伪称赵王,行皇帝事,拓跋部族若仍与石勒结好,便不可能受我朝封爵。”
在场几人都皱了皱眉。
对晋人而言,中原是不可割舍的故土,外族在中原称帝是必须要讨伐的僭越,无人不觉得耻辱,连带着对王琅平静的陈述也觉得刺耳,下意识否认道:“使者自称受命于代王太妃,可见还承认我朝册封。”
王琅道:“石勒自称大赵天王,又何曾经过我朝册封?这不是封不封的问题,而是自周以来中原文化的绝对主导权,即使生活在边塞草原的部族也受到影响,进入中原便沿用中原旧称。”
南北朝混乱归混乱,中原文化的优势地位却无可撼动,几位胡人君主都推行汉化,与北宋时期的西夏不同,背后折射的心态值得深究。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了解清楚代王太妃派使者来的意图,因此王琅想了一下,便让召见使者。
鲜卑族多出才能优秀的强势女性。
前代王妃祁氏便是个武则天式的人物。
先立婴儿为代王,自己控制实权。后来又谋杀自己的从侄,继续临朝摄政。
祁氏执掌代国期间,代国被石勒所立的后赵政权称为女国,讥讽实权掌握在祁氏手中,代王只是傀儡。
后来东晋陷入苏峻之乱,中枢机能停摆了近两年,北地也动**加剧,局势几天一变,建康城能得到的消息更加稀少滞后。
以王琅为司徒府掾的便利,知道的也不过是祁氏已经去世,鲜卑大族贺兰氏拥立自家女儿与拓跋郁律所生之子拓跋翳槐为代王。
第26节
现任代王太妃是拓跋郁律的正妻,广宁人王氏。听起来有点像汉人姓氏,但其实也是鲜卑族而非汉人。
当初祁氏诛杀拓跋郁律亲眷,这位代王妃将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藏在宽阔的裤腿中,暗暗祈祷幼子不要啼哭,竟然真的逃过一劫。
后来北魏人记录这位王妃,对她保住血脉的事迹与在王位交替、大事危殆期间的作为评价很高,认为“兴复大业,后之力也”,丝毫不逊于“助治军国”的孙坚之妻吴夫人。
对于这样的一位女性,哪怕她如今空有代王正妻之名,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只能送给后赵做人质,王琅依然存了尊重之心,让已经结束假期的属官都到堂中,陪她接见使者。
代国地处极北,与江左之间隔了一个石赵,没有寸土接壤,也就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
成帝继位,盘踞代国的拓跋部族视若不见,可她就任寻阳内史,代王太妃却派人来送礼庆贺,不仅王琅本人,寻阳府里的属官也觉得奇怪。
不久使者被引到堂中,一见到她,先是移不动眼珠地发起呆来,被侍立两侧的属官呵斥无礼才回过神,托起一只狭长的木匣,要求亲自上呈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