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古大鹏看到王亚樵手臂上缠着纱布,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济深这才想起,风闻王亚樵手下武功高深,自己向来不肯相信,可自己的地下室自己最清楚,必定是施展江湖传说的壁虎游墙功夫,才能贴在室顶不被发现,不由得说:“实不相瞒,李某身为政府要员,还不怕他们怎样,唯恐王先生有个闪失,就难辞其咎了。今晚有惊无险,王先生果然武功卓绝,让李某开了眼界!此去后,不知王先生有何打算?”
经历了这件事,王亚樵顿时对李济深产生极大好感,诚恳地说:“亚樵乃是粗人,就不要叫我先生,还是叫九光亲切。我呢,以后就叫你任公。亚樵自知在奠都大会上得罪了最高当局,才招致今晚杀身之祸,恳请任公指教。”
“嗯嗯——”李济深轻轻点点头,心里暗自赞叹:有人说王亚樵只知暗杀是个武夫,看来他比任何人都要精明清醒,值得一交!但自己身为最高当局之一,却不能随便附和授人以柄,斟酌着说:“九光兄是个聪明人,李某就不必画蛇添足了。而今局势错纵复杂,国共两党势如水火,江湖恩怨盘根错节,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为妙!”
王亚樵觉得,李济深身为政府高官,能冒风险掩护自己,实在难得。尽管他言辞闪烁莫测高深,但悉心领会品味之下,也觉得够通透的了,不住点头赞同。
他们交谈的时候,华克之很是警觉,始终注视着外面的动静,提醒王亚樵说:“九哥,外面还有形迹可疑的人在来回走动,看来我们还在他们的监控之中。”古大鹏听了一惊,连忙走到外面查看,也急急地说附近的路口有人把守。
李济深毕竟是经过风雨的,当即沉着地说:“九光兄,他们阴魂不散,你不如放心住在我这里。说句不该说的狂话,李某是军委会参谋总长,量他蒋孝先也不敢带人再来。兵来将挡,水来土堰,你们周详计议,自然能有办法对付他们!”
第二天傍晚,李济深的雪佛来汽车驶出大门,慢慢驶向路口。司机正要加大油门,忽然迎面闪出几个手臂上戴着“执法”字样袖套的宪兵,一个队长模样的“啪”地敬礼,大声说:“长官,我们奉命检查,请长官成全!”
司机老大不情愿地减速,打开半边车门递过证件。李济深不用正眼瞧他们,不经意地掸掸金灿灿的三星上将领章——其实上面并不存在灰尘,这是当今政府高官在卑微下属面前作威作福常有的作派。就在这仿佛不经意之间,他看到一个宪兵手里拿着王亚樵的照片在逐个对照,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就在李济深身边,王亚樵满脸涂抹着脂粉,嘴唇上抹着口红,指甲上也涂得红艳艳的,仿佛一个妖娆女人勾着李济深的腰肢扭动身躯撒娇,还向那个队长送上秋波作了一个媚眼,娇声说:“长官,难道还要脱衣检查吗?”
“不敢!谢谢长官!”那队长觉得骨软筋麻,不敢回应长官的“相好”,挥手作了一个放行的姿势,又“啪”地一个敬礼。
司机巴不得放行,脚下用力一踩,雪佛来离弦利箭般飞驰而出。不多时,汽车驶近车站,慢慢停下来。李济深重重地吁了一口气,顺势调侃说:“王‘小姐’,金鱼脱离金钓去,摇头摆尾不再回,前面不远就是车站,你们大概想下车回上海了吧?”
王亚樵紧握着李济深的双手,激动地说:“任公!大恩不敢言谢,我亚樵从此将任公当作同乡会馆肝胆相照的朋友。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他日如有差遣,小弟万死不辞!”
上海安徽会馆的人员已经获悉南京一处秘密住所发生枪击,几次派人前去都不得要领,正在为王亚樵的安危担心,讨论再派人去打探消息准备救援。忽然见到他平安归来,顿时欢声雷动:“哈哈!九哥回来啦!”“九哥,兄弟们听到住所发生枪击,都快急死啦!”
“有什么值得急的,我这不毫发无损回来了吗?”王亚樵心里暖暖的,忽然从人群里看到余婉君,顿时惊讶地问:“哦,婉君你怎么来了?立奎如今在哪里?”
王亚樵说的立奎姓余,早年毕业于安徽陆军讲武堂,两人追随孙中山讨袁护法结下深厚情谊。北伐期间,王亚樵奉命到安徽宣抚在洪泽湖浴血苦战,余立奎则担任了48军第1师师长,随着东路军打回了上海。这个余立奎风流倜傥,在舞厅结识了大学女生余婉君,便两情相悦同居一起,王亚樵和朋友们出席酒宴,曾调侃他金屋藏娇艳福不浅。
“他呀,生就住军营的命,前一阵去了杭州,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余婉君幽怨地撅撅嘴,眼波闪烁之间发现了王亚樵手臂上的绷带,尖声惊叫说:“哎呀呀,九哥你受伤了!快过来,正好立奎给我留下一瓶‘枪伤神药’,我给你敷上!”
“一点点皮外小伤,就当蚊子叮了一口,敷什么药!”王亚樵若无其事伸伸胳膊,无奈余婉君蝴蝶一般飞过来,只得顺从地坐下来,看着她颤抖着解开了纱布,听她心疼万分地说“老天爷,伤口发炎了!再不上药,可就危险哪!”
陈成和华克之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跟孙凤鸣讨论昨晚遭受包围枪击的事件。华克之坚定地说:“我看,九哥在南京被包围搜捕的事情,一定是蒋介石指使军委会特务干的!虽然后来李济深说的话闪烁含糊,他很可能知道内情。”
王亚樵双眉紧锁轻轻摇头:“应该还不至于吧?国人皆知我王亚樵多年来矢志不渝追随中山先生,讲究的是铁血锄奸,却并非他们清查的‘共党’。尽管奠都大会上的发言对‘清党’多有微词,那都是一腔热血为了实现总理遗愿,让他憣然醒悟完成北伐大业。从李济深能够冒险保护我们来看,蒋介石不高兴那是有的,应该还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我一路上反复琢磨,坏就坏在那些投机革命的旧军阀身上,对我下毒手的,应该只有陈调元。”
说到陈调元,王亚樵眼里闪出冷峻的亮光,蓦然想起去年策应北伐在洪泽湖突围的情景。据后来逃回的弟兄说,洪泽湖边,刘醒吾他们五十多个衣裳褴褛的讨伐军战士被五花大绑,一个个昂首挺胸毫不畏惧。一个军官跑步报告骑在高头大马上面的陈调元:报告督军大人,抓获的都是王亚樵的门徒,请督军大人发落!陈调元取下雪白的手套,盯着刘醒吾一行面露阴笑:人说王亚樵是什么铁血豪侠,只不过能在上海滩横行。在安徽这地头上,还是我姓陈的才能真正铁血锄奸呢。干脆活埋了他们,留着子弹等王亚樵……
孙凤鸣刚加入不久,还弄不清这些血债恩怨的来龙去脉,疑惑地说:“九哥,那陈调元后来投靠了国民政府当上了安徽省长,他还跟九哥作对?”
“凤鸣呐,你还年轻,不知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道理。”王亚樵轻轻摇头,两手习惯地捏成了铁拳,“就算不是他陈调元,我也要锄杀他,为刘醒吾他们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陈成他们知道,一旦王亚樵下定了决心,任何人的劝说都没有效果,何况,他们也迫不及待想要替刘醒吾那些死去的弟兄报仇,一个个点头赞同。看看时候不早,他们便起身退出。
屋里只剩下余婉君,王亚樵看到她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关切地说:“婉君,时间不早了,你还不回去,立奎不惦记你吗?”
“九哥,你感觉伤口现在好点了吗?让我再给你敷点药吧!”余婉君刚刚站起身,忽然拿起刚才的药瓶,亲切地走到他身边。
王亚樵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现在舒服多了,这药真管用。余婉君听得笑脸如花,得意地娇笑着说:“那当然啦!这是我表哥从德国带回来的,立奎是个识货的,还夸奖说这是战场上救命良药。九哥,你经常出生入死,就留在身边好啦!”
“不可!立奎在外带兵打仗,还是留给他!”王亚樵赶紧将药瓶塞过去。
“这是我和立奎的心意,九哥你就留着吧!”余婉君深情地回头一望,敏捷地闪到门口,猛然看到一个人影走近了,惊呼一声说:“哎呀!立奎,我正要回去,你怎么回来了?”
王亚樵一看余立奎来了,赶紧请他坐。余立奎急急地说:“九哥,我是有重要情况,特意回来给你报信的。昨天,我开会的时候碰到陈调元,他瞎了眼不知道我跟九哥是生死弟兄,居然想请我帮忙呢。九哥,你可得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