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樵一看余立奎来了,赶紧请他坐。余立奎急急地说:“九哥,我是有重要情况,特意回来给你报信的。昨天,我开会的时候碰到陈调元,他瞎了眼不知道我跟九哥是生死弟兄,居然想请我帮忙呢。九哥,你可得多加小心!”
“好兄弟,太谢谢你啦!”王亚樵紧紧地握住余立奎的手,将他们送出门口。
送走余立奎,他便旋风一般回到屋里,抡起拳头擂开陈成他们的房门,高声说:“你们赶快起来!他娘的,我们还没走到陈调元的门上去,他竟然胆敢抢先向我们下起手来了,给刘醒吾他们报仇的时候到啦!”
华克之和陈成机警,闻声跃身而起来到大厅,郑抱真跟孙凤鸣两人瞌睡重,才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走过来。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陈调元该杀,在行动方案上,却产生了分歧:郑抱真对陈调元充满仇恨,主张闯进司令部刺杀;陈成主张半路上伏击,以避免自己损失;孙凤鸣主张让余立奎设鸿门宴,将陈调元和手下帮凶一网打尽。他们的办法遭到王亚樵否定,认定必需拟定周密计划,商量到天亮了还没制订出方案来。
当天上午,王亚樵正在挥毫泼墨,酝酿锄杀陈调元的计划,忽然华克之进来报告:“九哥,同盟会元老王乐平老先生来访。”
“快请!”王亚樵赶紧放下笔,转身走进客厅。一眼看见满头白发,捋着雪白的长胡子王乐平,慌忙拱手施礼:“老前辈,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有什么差遣亚樵的地方,您派个家人过来吩咐一声就行了,岂敢劳动您的大驾呢?”
华克之是世家子弟礼貌周到,不等吩咐,早已恭恭敬敬献上热茶伺立一旁。王乐平赞许地点点头,不慌不忙坐下来,混浊的老眼里闪出烁亮的精光,慨然说:
“九光,老朽今天登门,乃是有关系到国家前途的大事,特意来跟你这铁血豪侠商量。你也知道,蒋介石其人名曰‘中正’,其实不中也不正,他当年骗取了中山先生的信任,窃取了北伐军总司令的职务手握大权,便显露出他的狼子野心,背叛了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真正是千夫所指,万民痛恨!九光你在奠都大会上振臂高呼,堪称讨蒋檄文,令老朽钦佩感奋不已!老朽深思,如此独裁专制之人,只要有人高举义旗,必定天下响应,势必遭到当年国贼袁世凯‘洪宪’短命政权的可耻下场!放眼当今中国,只有共产党跟蒋介石的仇恨最大最深,他们在两次政变中遭到惨重损失,誓死推翻独裁政权,周恩来领导发动了南昌起义,毛泽东也在湖南发动秋收起义,可惜很快遭到失败,只怕一时难成气候。老朽四处联络半年,发现反对蒋介石独裁的政要大有人在,已经初步联系了广东的陈铭枢、广西的白崇禧和李宗仁,还有湖南唐生智等人,他们都是手握重兵的北伐名将,表示只要有人率先发动讨蒋,必定再次起兵响应,大事可为哪!听说,你正想锄杀陈调元,给你死去的弟兄报仇,正好,方振武跟常恒芳两人还在安徽,无论于公于私,你九光都责无旁贷,老朽今天就来等你一句话!”
猛一听到国民政府里面还有这么多人、具有这么巨大的力量反蒋,王亚樵顿时觉得热血沸腾,蓦然回想起当年讨袁护法时天下响应轰轰烈烈的场面,仿佛看到蒋介石在众叛亲离之际呕血而亡的下场,耸身挺立抓过杯子一饮而尽,高声说:“前辈,亚樵在奠都大会上已经准备,随时为实现总理遗愿赴汤蹈火!请前辈明示,让亚樵怎么干?”
“痛快!果然不愧铁血豪侠,真个痛快!”王乐平也耸身站起来,举起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捋捋飘动的长须,“广西白崇禧,人称‘小诸葛’,他说此时的蒋介石就躺在一堆泼透了汽油的干柴上,只要一根火柴就能烧死他!白崇禧先生知道,杭州余立奎的一个旅其实是九光的兵力,离南京咫尺之遥,就是那根火柴哪!”
王亚樵紧张地思索着,蓦然想起在洪泽湖讨伐的时候,差不多也有一个旅的兵力,贸然孤军奋战却落得土崩瓦解的结果,顿时心里沉甸甸的。吃一堑长一智,他不由得皱起眉:“立奎是个铁血男儿,为了实现总理遗愿,当然会奋不顾身。可他‘小诸葛’也是带兵打过仗的人,怎么就想不到孤军奋战的后果?没有策应增援部队,孤军犯险,是兵家大忌啊!”
王乐平重重地点点头,却神秘地说:“九光所虑,深为有理。然而,我们并非孤军奋战,还有人愿意清兵起兵讨蒋,过些日子,老朽再去联络,一定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
知道方振武和常恒芳两人都在安徽,王亚樵便在1928年初冬亲自前去联络。故人相见,说起洪泽湖浴血奋战的日子,常恒芳也是感慨不已,陪同他会见方振武。
此时的方振武在安徽担任军长,王亚樵的老朋友余亚农正好是他手下师长,自然对他格外热情,还尊他为“王司令”。王亚樵洒脱地大笑:“什么狗屁司令!如今我只是上海安徽同乡会会长,手下就一批不怕死的兄弟,哪里比得上两位,如今是的是军长,是的是师长,才是威震一方的司令哩!”
方振武知道他的来意,诚恳地说:“九光兄,你我生死患难的兄弟,就不要客套!实话告诉你,别看我们如今也是国民革命军序列,却由于并非嫡系,一直受到蒋介石的排挤,名义上一个军,也就亚农跟鲍刚两个主力师,连同新编部队三万来人。石友三驻扎浦口,他也不是嫡系受排挤,一直对此不满可以联系。另外,余立奎的一个旅驻军杭州,当然能够配合。这就是我们的家底,你也趁机组织一些兵力帮助杭州,好好干一场!”
“好!我王亚樵听从指挥!”王亚樵哈哈大笑,说定带一批门徒筹备组织军队。
方振武为人豪爽,尽管经费拮据,还是毅然将凤凰井和金河四个厘金局交给王亚樵作军费。王亚樵十分感激,令弟弟述桥拿出三万元顶下上海亚洲饭店,将杭州方面全部起义家属接来居住,按月发给生活费,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一切准备妥当,便暗中吩咐郑抱真训练门徒,一心等待王乐平方面的消息。转眼间到了1929年初春,一天上午,王乐平派人前来相请。
王乐平将他领进小客厅,指着座中的一个中年魁梧将军说:“这是石友三将军,18军军长。石将军的部队驻扎在长江北岸,担任守卫南京北线的重任,实际上是冯玉祥将军的亲信部下。九光是天下闻名的铁血豪侠,就用不着我介绍了。”
王亚樵也听说石友三是东北人,冯玉祥的亲信干将,只是素无交往不便深谈。寒暄之后,便说起自己曾到过河南,向他请教北方的风俗吃食。石友三大咧咧地说:“王大侠,王老前辈请你过来,大概不是道风俗说闲话的吧?嘻嘻,其实你们的心思我明白,不就是想要反蒋吗?干脆,今天就立个章程出来!”
王乐平忙说:“石将军真不愧北地豪杰,说起话来干脆利落,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上次,九光觉得一个旅兵力太少,今天好了,石将军手下雄兵三万,蒋介石让他守卫长江北岸,实际上千方百计卡扣军饷图谋吞并,早就不满多时,愿意挺身而出举起反蒋大旗。老朽是个书生不懂军事,石将军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就跟九光好好商讨吧!”
石友三也知道王亚樵在洪泽湖全军覆没的往事,觉得眼前这个只知刺杀的王亚樵不懂军事,伸了一个懒腰说:“这事我早已成竹在胸,今天在这里给你们透透风,这是一盘大棋:我在江北出兵,第五军方振武从安徽出兵,我的老长官冯玉祥从河南率20万大军南下,蒋介石必然惊慌失措派兵迎战,导致后方空虚;李宗仁、白崇禧10万大军猛插江西,那时余立奎率部沿沪宁线趁虚直捣南京,蒋介石自然成了瓮中之鳖,王大侠想怎么锄杀都行!”
王乐平听得心花怒放,也趁机说:“石将军是当今的蔡锷,还有呢,广东陈铭枢,福建蔡廷锴,山西的阎锡山都派了亲信前来联系,决定起兵反对蒋介石独裁,那是多大的声势?至于四川的刘湘,云南的龙云,贵州王家烈他们,个个偏安一隅就算不出兵,发个通电反蒋什么的,何愁蒋介石不会成为第二个袁世凯?九光,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无论天意民心,都注定蒋介石垮台哪!”
曾经沧海难为水,多年来血的教训,王亚樵只相信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对什么山西的阎锡山,云南四川的龙云刘湘统统不认识,跟广西的李宗仁他们也攀不上交情,对全国通电的玄虚也提不起多大兴趣。眼前这个石友三因克扣军饷反对蒋介石,他能相信,但他更相信跟自己共患难的方振武,相信近在咫尺的余立奎,心里紧张地思索着,倾听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忽然,他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房门前不远处停止了,正当王乐平说到“注定蒋介石垮台”,传过“当”的一声响亮。他闪电一般开门闪出,却看到一个年轻人惊慌地在弯腰收拾地上打破的玻璃茶杯,顿时心里疑忌,回头问道:“前辈,这位是……”
王乐平爽朗地笑着说:“九光勿疑,这是老朽表弟赵铁桥,刚从日本留学回国,到这里想托我谋个差事。学生娃娃干不来伺候人的事,让九光见笑了。”
那赵铁桥满脸通红,慌忙学出日本人道歉的姿势垂手鞠躬:“对不起,我再去泡一杯!”
王亚樵目光敏锐,察觉出赵铁桥收起茶托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目光中闪出几丝兴奋的神色,自己也不便说什么,继续跟石友三商讨怎样配合锄奸。
半月之后,王亚樵亲自写了“祝余旅长马到成功”的横幅,吩咐悬挂在大厅里,还准备了丰盛的酒席。他经常宴请各方头面人物,门徒也不管宴请的是谁有什么事,只有华克之少数几个骨干明白,这是为余立奎起兵反蒋准备的宴席;本来还发出请柬宴请第五军军长方振武,可是方振武忽然接到南京通知出席重要会议,就只有余立奎一个了。
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打了几次电话也没人接,华克之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焦急地说:“九哥,立奎兄怎么还不来呢?他说好准时赶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