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为人持重,即使是儿子高中解元,面上也没有露出太多喜悦之色。只是吩咐放了三个月的赏钱,到底泄露了她内心的欢愉。
子嗣一朝成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陆氏这般淡定,白成文却很是高兴。若不是因这里是在江南,早就开祠堂祭拜祖先去了。
白家自五代前便开始发迹,老宅中是有祠堂的。
亦安等一众姐妹也为兄长感到高兴,一则是和尚仁处得好,二则尚仁日后的前程越大,对几个姊妹也能更加照顾得到。
这会子尚仁正在外院,报喜的小厮早就过去了。
趁着陆氏高兴,亦安便道,“给张家报喜的帖子是不是兄长亲自来写?也显得咱们家有诚意些。”因为之前有提议让尚仁写给张家的节礼单子被拒一事,所以亦安问得有些小心。如果嫡母还让自己代笔的话,这个工作量可就大了。
陆氏竟沉吟了片刻才道,“还是罢了吧,没得让外人说咱们轻狂起来,毕竟还没到会试。”等过了会试中了贡士,才值得让人高兴。再等殿试一过得中进士,那才是真的风光。
想一想也是,白尚仁现在才是举人,若现在就这般欢喜,反而会让张家轻瞧。张家目前虽然只有已故的张老尚书和目前赋闲的张老爷子出仕过,但科举名次最低都是二甲第六,有这个资格说人。
陆氏为人宽厚,某些事情上甚至不算封建,相反颇为开明。但在有些事情上,就显得不那么“开明”了。
“我看这事儿还是交给五妹妹最妥当,她那一笔字写得最好。”亦宁刚和亦真说完话,转头听见亦安和陆氏的对话,便笑着出声道。
一想到要写好多张帖子,亦安就感觉手腕子开始生疼起来。倒不是亦安不愿意出这份力,相反,她是极乐意为兄长做些什么的。只是要报喜的人家实在多了些,只怕写到到月上眉梢也不一定能各个都有,只能先捡了紧要的先写先送。
比如在京城的白阁老和陆太傅,不仅白成文会亲自写,就连亦安也要再写一份正式的报喜文书。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未来的亲家张家,陆氏远在山东的庶妹,都要派人去报喜。
当初亦宁及笄,陆氏的妹妹“抛夫弃子”,不远千里从山东赶到,硬是提前了整整一个月到。如今白尚仁高中解元,这样的喜事如何能不去信告知?白尚仁入场前,山东那边可是有书信过来的。
陆氏微笑颔首,对亦宁的提议十分认可,对月季吩咐道,“把书房理出来,我们等下移步过去看安姐儿写帖子。”又对蔷薇道,“告诉大厨房,今天各房添两个大菜。”顿了顿又道,“让单做几个五姑娘爱吃的来,五姑娘的午膳就摆在景然堂。”写帖子还是个体力活计,陆氏觉得吃食上不能亏了亦安。
这样的差事极有体面,陆氏大可以让亦宁来写,也不会有人在意。偏点了亦安,便不是一般的看重了。
亦安微微转动手腕,接下来是场硬仗。
“和大哥一同入场的还有好几家相熟人
家的公子……”亦安和陆氏的目光对上,陆氏瞬间明白了亦安话里未尽的意思。要是这几家里有了喜事,白家少不得要去信表示祝贺。
陆氏微笑,“一事不烦二主,且等小厮回报。若有,你便顺手写了吧。”亦安应诺。左右躲不过去,索性自己提了。
绿漪在外面听了高兴,太太看重自家姑娘,当即拦了蔷薇,“姐姐且歇歇脚,我去厨房传话。”绿漪是高兴坏了,太太往日里即使待姑娘好,也没有这样体面的差事。陆氏颇有一视同仁的意思,然而这样的坏处是,底下的人猜不出来太太到底更看重哪个姑娘。三姑娘天然不在此列,剩下的姑娘总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蔷薇失笑,“好妹妹,便是太太派了我,也不定要我亲自过去传话不成?”说着,蔷薇便喊了小丫鬟来,把陆氏的话原模原样说了来。小丫鬟应声而去,整个人都是欢快的。能多领三个月月钱,她又是景然堂的丫鬟,领的东西自然更多,能不高兴嘛?
绿漪回过神来,自家也有些脸红。她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这样的差事只管有小丫鬟去做,她这般上心,反而是掉姑娘的面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被蔷薇看出来,挽过手到一旁说笑去了。
蔷薇心里清楚,在太太心里,只怕五姑娘和两位嫡出的姑娘也不差什么了。几个姑娘论理拿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并没有谁被苛待。可蔷薇跟了陆氏几年,自然能觉出来她心里更倾向于谁。因此蔷薇对绿漪也格外客气,谁让这是五姑娘身边贴身的丫鬟呢。
月季几人将书房收拾停当后,便请陆氏并几位姑娘移步。陆氏坐在贵妃榻上,左边靠着亦真,右边靠着亦宁,把书案和太师椅让给亦安。
景然堂的书房格外的大,靠墙设着长长几张案几,供着松竹梅菊四副山水绣屏,推开窗外面便是一处小花圃,落雨时节雨水落在檐上,风铃一响,格外的清幽自然。
亦真和亦宁小时候就是在这里进学,有陆氏亲自陪着。说是陪着也不过是两个姑娘在内间练字,陆氏自家在外间处理府里的事务,接见来来往往的管事媳妇和婆子。
如今亦安也进到这里,窗明几净之下,心里霎是平静下来,提笔的时候便心无旁骛。
亦真、亦宁坐在陆氏身边也不出声,就看着亦安写帖子。过不得一会儿,亦和也过来了,陆氏索性让蔷薇几个再搬来几个短榻,让姑娘们分别坐着,她自家斜靠在贵妃榻上,看着安姐儿运笔。神情静谧,举止自若,就好像当年的自己一般。
陆氏透过亦安,好像看到许多年前,她们兄妹三人在一处习字,父亲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一样。陆望不仅教儿女读书,也教了儿女一笔好字。
只是自陆氏嫁人之后,诸事缠身,便逐渐没有习字的功夫,导致一笔字也渐渐不如昔年时那般清逸灵动。这也是陆氏不愿意亲笔去信给陆太傅的缘故,以往都是口信居多,寻常不轻易动笔。便是陆氏不想让陆太傅知道,原先那个在父亲庇护下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娱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