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耳边却是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快点起来,要迟到了,小懒猪。”
中气十足带着笑意,程意睁开朦胧的双眼,眼前是顶着乌黑亮丽的卷发的母亲,一边掀开她的被子,一边急急忙忙的去盛早饭。
程意以为自己在做梦。
母亲的头发早已花白,眼前这人,是那个在父亲葬礼上哭的直不起腰的许梦?
眼见程意呆呆的不肯起床,许梦敲了敲她的脑袋:“今天中午我和你爸就不回来吃饭了,桌上有五块钱,你自己随便在外面吃点。”
“对了,今天晚上我们要加班,你也别等我们了,自己下点面来吃吧。”许梦一边说着,一边拎起背包,换鞋出门。
门外传来父亲咳嗽的声音。
他因为常年在充满有毒气体的皮鞋厂做工,嗓子一贯不太利索,总是习惯性的咳嗽,程意懵了,这熟悉又亲切的咳嗽声,几乎伴随着她整个成长生涯。
读高中,父亲来给她送生活费时,伴随着些微有些佝偻的背影离开的,总有这令人焦心又安心的咳嗽声。
这是梦吧,程意心想。结婚八年来,程意很少回娘家,而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每个月只有两天假期,逢年过节又正是环卫工人最忙的时候,更是不能请假,程意只能在视频里面见一见苍老的父亲,而程勤猝然离世,他的音容相貌,便只能在梦里回味了。
只是,就连在梦中,也不能再看看父亲慈爱的脸庞吗。
许梦脚上的高跟鞋叮叮当当的在楼梯上发出声响,程意脸上挂着泪水,猛地冲出房门,想再看看父亲的脸,听一听他的声音。只看见楼下巷子里,许梦侧坐在程勤的自行车后座上,歪歪扭扭的向巷子外面驶去了。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九月初的天气,秋老虎余威不减,早晨的阳光洒在身上已经让人感觉到丝丝热意,身上冒着浅浅的汗意。
屋里风扇嗡嗡响着,程意低下头,看见自己缩小了一号的双手,背后这熟悉的出租屋,分明就是二十多年前在蓉城租的房子。
那是2007年,程勤两口在蓉城打拼了几年,积攒了些积蓄后,便将程意从老家接上来上学,只是工作繁忙,接到身边也没什么时间照看她的功课。
程意四处张望了一下,这么些年,她从未梦到过这个地方。
逼仄的出租屋,一间屋子住着一家三口,摆放一张床和一间单人折叠床后,便不剩什么空间,一个纸箱子斜拉拉的堆在床头,放着一家三口的衣服,换季的衣服则都放在床下储物箱中。
做饭用的锅碗瓢盆、灶台,都放在走廊,打眼望去,整个走廊每个房间门口都放着一个气罐和一台煤气灶,厕所则是一个楼层公用的,晚上洗澡得排队。
房东懒,许久不来打扫一次,租住在这里的基本都是附近的工人,早出晚归,也没谁有那个闲情逸致来打扫。
哗啦一声,有人上厕所出来,随着那人快速走过,走廊里都飘带着刺鼻难闻的味道,程意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胖胖的邻居不耐烦的斜睨她一眼,沉声道:“还不收拾去上学,等迟到呢。”
没等程意反应过来,隔壁的隔壁房间冲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捂着肚子往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冲。
这一层楼约莫有七间房子,都租给了不同的人家,这一栋楼则有六层楼高。随着其他几户门开了又关,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楼下传来犬吠,那是房东老太太养的小黑犬,程意尤其的怕它。
只是这一切,未免太过真实。
程意愣在走廊上,半天缓不过神。
那时候一家三口蜗居在一间小小的出租屋内,倒也快乐。父母工作闲的时候,便会带着她去串门,村里好些人家也都在这附近工厂上班,也都住在这附近不远的地方。
只是后来做皮鞋逐渐的赚不了钱,大家就陆陆续续的出去跑工地的跑工地,开滴滴的开滴滴,这片厂子也都搬到其他地方去了。
直到楼下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
“程意,你干嘛呢?还不收拾出门?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