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四自从年初六石拱桥上杀鬼子开始,当时就知道是三郎一伙干下的好事,之后的种种迹象,更是印证他的判断。
现在他眼见着生粮和有水躲进栈房的隔墙中,知道事大了,该是拼命的时候了。悄悄把抽屉里的小攮子,塞进袖管里。一双混浊的老眼,直直注视门口,心中默念:东家,夫人,求你们保佑我能杀了一个东洋赤佬,我黄老四和你们团聚来了,还做你们的忠仆。
鬼子兵直奔茶馆,先头四个在门外分两边整齐站好,纹丝不动。其余鬼子在雨幕中也跟着静默挺立。
茶馆中的茶客们,也更是静默寂寂,每个人吓得如同末日来临。
稍停,从门外走进二男二女四个中国人,其中滞后的一男一女进门后,即侧过一边静立不动。打头的一对俊美青年男女,则径直走向帐台,在距离三步之遥双双跪下,青年男子轻声喊道:“黄爷爷,三郎和亲亲来看您来了了!”
这是三郎回来了,他身边的当然是亲亲,停在门口的,是真一和龙梅。
黄老四坐在帐台里,呆若木鸡,等三郎说完,他这才痴呆了似的站起,弓腰驼背走出来,伸手欲扶三郎和亲亲。
“咣当”,他袖管中的小攮子掉了出来,这一声响,刀刃的金属声特别刺耳。茶客们也还罢了,听在门口鬼子的耳中,那是刺心的惊悚,立即习惯性的想寻找战斗位置,可一看三郎平静安好,羞愧了。
三郎拣起小攮子来,放到帐台上,说道:“亲亲,快叫黄爷爷。”
“黄爷爷好”!亲亲的声音轻柔媚丽,软绵中的莺声燕语不带一丝烟尘。
到了这时候,黄老四才终于有了一声“哎!”亲亲抬头看,只见黄老四早已是老泪纵横,整个人在抖。
亲亲拿出手帕,欲替黄老四擦拭,黄老四忙不迭避让,连呼“使不得”。颤颤的快步走进里间,好一阵才出来,把一个红头绳扎着的红纸包,塞进亲亲手中。说道:“我的亲亲丫头好,好好和三郎过日子。你的喜酒爷爷不曾去吃,爷爷失礼,见面铜钿少点啦,拿好!”
亲亲看出其中是一根小金条,估计是黄爷爷一辈子的积蓄,躲闪着推辞。三郎见黄爷爷嘴唇哆嗦手直抖,二行浊泪又流了下来,沾在翘抖翘的山羊胡子上滑落,轻轻拉了拉亲亲,连使眼色,这才收下。
门口的真一和龙梅也过来和黄老四磕头见礼,黄老四又把一只红包塞进龙梅手中,说:“小丫头,我们宜兴风俗,叫做拜年拜到大麦黄,你拜个晚年,不要嫌爷爷红包小。”。
龙梅躲着不要,嘴里上海话直叫唤:“阿亚,阿拉十八岁啦,用勿着押金铜钿啦。”
“什么阿亚不阿亚的,我不管阿亚,(注:阿亚,上海话:爷爷)也不管你十八岁的多少岁,你是郭府门上的贵客,第一趟来应该拿上。”黄老四说完,强行把红包塞到龙梅手中。
真一走到三郎身边,小声提醒:“少爷,一茶楼的顾客呢。”
到了这个时候,三郎才注意到,整个茶楼满满的茶客们,全部静悄悄,每人只有眼睛乌珠在转动。心想:今天这些老主顾们要吓煞了,怕是有一半要吓出毛病来。
三郎走到门口,说道:“清水君,收队,跟我吃饭去,请吧!”
吃饭在蜀山酒楼,老板姓钱,全身瘦得不剩三两肉,犹如一根竹杆也似。一张皱巴巴的脸,如同皮包骷髅上,唯有两只灵活的小眼,骨碌碌闪砾,才看出他是一个精气神很好的精明人。
三郎带着鬼子们在街上走,街上静悄悄。稍远处一条狗对着狂吠两声,立即就把尾巴夹到肚子下面,“呜呜”一声哀鸣着,急逃到远处,再回头狂吠两声,便窜逃无踪。
三郎敲开紧闭的店门,伙计开门,三郎吩咐道:“小三子,十八个东洋太君,两桌,好酒好菜只管上,记我帐上。”
这时钱老板听是三郎的声音,来到门前,问:“江少爷,这个,这个东洋太君,不好伺候啊,我贱命……”
三郎不等他说完,笑道:“钱老板你放宽心,一切我做主,快点生火烧菜。”
三郎说完,对清水道:“清水君,这是我的家乡,你们都是我的尊贵客人,可别丢了我的脸,你们在这里吃过饭,就去青龙山据点暂住,所有一切,由我送上山去。”
三郎说完便走,却不提防清水一嗓子铿锵有力的吼:“立正!敬礼!”宪兵们整齐划一的大皮鞋“咔咔”有声,立正持枪敬礼,把钱老板和小三子吓得一屁股翻倒。
三郎拱手作礼,扬长而去。
一直默默跟在最后的真一,对清水骂道:“清水伍长,我家少爷叫你不要扰民,你就要低调,宫野司令可是叫你戴罪立功的。”真一不想玩虚的,说完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