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男孩子,我爸妈都是老师,从小我家环境就很安静,真的受不了孩子凑在一起臭臭哄哄的样子。”
“后来上了高中,我和阿浩考在了一个班,他个子长高了不少,脸也没小时候黑溜,但我还是很快认出他来,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那笑起来格外爽朗的笑声和大白牙。很快阿浩成了班里的风云人物,他喜欢打球,成绩也不错,跟谁都能勾勾搭搭称兄道弟,班上不少女孩子都喜欢他,他倒是来者不拒,对哪个都怜香惜玉,处处留情。”
“那时候我很讨厌他。我不擅长体育运动,每次体育课都会呆在班里写作文——写作几乎是我中学时期最喜欢的一件事,这让我能短暂地逃离开枯燥烦人的学业,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有一次我照常没去体育课,阿浩刚打完篮球,满头大汗地往班里走,一边大喇喇地把湿透的校服上衣脱掉,一边拿起水瓶大口地灌水,他似乎没想到班里会有人,转头一看到我看着他,他差点把水都喷出来。他拎着水杯走过来,问我怎么不去上体育课,我懒得和他搭话——事实上我从没和他说过话,他见我不搭不理,笑嘻嘻地把手搭过来,我几乎条件反射地瞬间把他的手臂掀开,留下他一脸错愕。
我以为他要生气,没想到很快他又挂起笑脸来,问我是不是优等生都这么脾气不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心想着毕竟是同学,总不能明面上搞得难堪,只好说自己不喜欢打球,所以待在教室,他了然点头,出门前又转过来对我说,以后要多晒太阳多运动,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我非常熟悉的笑意来,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又指了指我,小白脸可不像男子汉。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不知道背地里有好事的男生骂我是娘娘腔,只因为我和他们都不同。阿浩这种嘻嘻哈哈、没脸没皮的男生直接被我划分到最讨厌的同学类型里,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和这样的人有任何接触。我本来以为这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没想到这件事后,阿浩莫名其妙地老爱过来惹我,像个苍蝇,嗡嗡个没完,我越不爱搭理他,他就越来劲。”
不知为何,阿宣忽的感觉自己无意中被戳了一箭,自己和阿浩八竿子打不着,行事轨迹竟意外地重合了,或许自己当时这么快被阿铭吸引,也是因为他不像别的男人一样一钓就上钩,正是这样的若即若离,难以琢磨,才最能引起对方征服的兴趣。阿宣瞄了阿杰一眼,心想要是阿杰和班上其他男生一样,爱吵闹打架,爱偷偷议论哪个女生正点,爱开些下流玩笑,爱在打完球后热烘烘地一把扎进浴室里唱歌……如果阿杰能和阿浩勾肩搭背打成一片,也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反正人有时候也真是挺贱,阿宣默默吐槽,越是得不到,越是想拥有。
“没过多久,阿浩和阿龙全票当选了风纪委员,两人分别管男生和女生的卫生纪律,有段时间学校风纪抓得很严,男生留长发女生戴耳环衣着不整齐之类的都要被抓到班级门口罚站。那时候每天的早晨,我远远地就能看见阿浩站在班级门口,一个个检查男生的仪容仪表,我站在队伍里看他,心想怎么有这样的人,好像对谁都能没心没肺地笑。很多时候他会隔着队伍看见我站在后边,很大声地问我有没有吃早餐,旁边有人发出意味不明的哄笑,我面上生气,故意不搭理他,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波动。”
“有一天我来得迟了,几乎是最后踩着线赶到班上,我夏装校服领口的扣子掉了两颗,果不然被阿浩一把拽住,笑眯眯地说好学生也衣冠不整啊。我自知理亏,板着脸一副准备受罚的样子,阿浩却没有把我抓到门口罚站,他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放到我手里让我穿在外边。我拿着那件外套像拿了个烫手山芋,立刻就想丢回他手里,阿浩自然不接,态度强硬地把我塞进外套里,说校长一会还要来巡视,好学生不想被抓典型就乖乖听话。”
“那个早上我如坐针毡,我本来是个有洁癖的人,却意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然而这种不合常理的自然,却让我十分无措和慌张。当人一旦对某些事物有了破除以往常规的接受度,就意味着心理防线的动摇,它似乎在犹豫地放开一个小口,等待某人的进来。”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的恐慌却愈发浓烈,让我不知所措,我只好选择逃避,尽量地躲着阿浩。没过多久,一场流感来势汹汹,还好学校里封闭管理并没有受什么影响,我没当回事,周末照常回家。没想到周日返校的时候,就看见一帮学生围在宿舍楼底下,周围拉了一圈警戒线,宿舍门口竟然停着一辆,几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学生被同样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带上了车,在学生们惊慌的讨论声里,救护车呼啸而去。从周围学生的讨论里我知道了是有几个学生中了流感,被医院拉走了,又叽叽喳喳地说这流感凶险,死亡率还在上升。我心里莫名变得很慌,想赶紧回到宿舍里,却被医护人员一把拦住,说要消毒后才能进入。”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这心慌从何而来,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里乱走,忽然见到阿龙正拿着一迭资料,面色焦急地往教室方向去,问了她我才知道,班上三个男生被确诊流感已经被医院带走了,其中一个就是阿浩。”
“因为流感突然降临在我们班,一时间人心惶惶,我们被临时通知放假一个周。我脚下像踩了棉花,木然地跟着大家一起收拾书本回到宿舍里,我脱力一般倒在床上,那种恐惧一下子扩散到全身,我既为阿浩的病情担忧,更为我这份不合时宜的揪心而慌乱。他分明是个让我我讨厌的同学,他爱和男生臭乎乎地打球,爱和女生暧昧多情地勾勾搭搭,这样的人我明明要远远躲开,为什么在不知不觉中,却成了牵动我情绪的把手。”
“在宿舍待了两三天,大家都闷得憋不住,都溜出去图书馆和体育馆玩去了,我自觉无趣,索性到班上写文章。班上只有个女生,我知道她是阿浩的绯闻女友之一,她与我并不熟悉,但见了我来却还是主动过来找我搭话,想来是心里难受。我看她脸色很差,似乎是哭过了,眼睛还是肿的,那个清秀文弱的女生递给我一本笔记示意我翻开,我不明所以,翻看的一瞬间却是惊呆了,里面写满了‘拜托让阿浩好起来吧’,密密麻麻写了一整本。”
“我在心里骂他,是个勾魂索名的冤家,惹得女孩子这样为他伤心流泪,牵肠挂肚。可最后,我却也像她一样,跑到楼顶写了一张纸条,折成纸飞机远远地投掷出去,我写的是‘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没有写名,没有落款。只有那个夜晚的教室楼顶和晚风帮我记得,那一刻不管不顾做的傻事。”
“一个多星期过去,阿浩终于病愈回来上课,大家见到几个同学都平平安安回来都开心地挨个去拥抱他们,我坐在座位上假装认真写作业头也不抬,心里边却终于松了口气,悬着许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阿浩和大家嘻嘻哈哈聊了一轮,大课间的时候才摸到我这来,往我抽屉里塞了个大苹果和一盒草莓,一副讨夸的样子。我满肚子话想问他,想问问他治疗是不是很辛苦,现在难不难受,结果好半天憋出一句你哪来的苹果,他贼溜溜地笑,说是护士姐姐送的。我不要,谁要别人给他送的水果呀。他偏让我拿着,说他的就是我的,分什么彼此。”
“这种话有点太亲密,我想我们好像还没有熟悉到这个程度,可神使鬼差,我竟还是收下了。他得意地笑,神秘兮兮凑过来说要告诉我个重要事。原来是要重新分宿舍了,他和阿龙正在拟定各宿舍名单,我拿不准他告诉我这件事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我从公告栏里看到宿舍分配名单,我俩的名字赫然列在一起,是一间宿舍的上下铺。就这样,在他的‘暗箱操作’下,我们成为了舍友。”
“阿浩没脸没皮的粘人功力一绝,我要去图书馆,他跟着去看漫画,我周末回家,他跟着去蹭饭,我放假待在宿舍,他就拉着我用p看电影。我从前真的很烦他,没想过我们还能有一天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张床上玩游戏。冬天的时候学校严管宿舍纪律,十一点熄灯,阿浩还要上下楼巡查半个多小时,忙前忙后结束了回来,都接近十二点了,他蹑手蹑脚偷摸着进来关上门,也不肯回床上,直接窝进我床上来,美其名曰生怕爬上铺那老化的楼梯架子吱吱嘎嘎把舍友都吵醒,干脆赖在我床上搭窝,我有时半夜醒来,发现他搂着我睡得很熟,皮肤相触的热度让我头晕目眩,这显然是超过普通好友的肢体接触,我心里不可抑制地发慌,却又危险地感到一种异样的甜蜜。一整个冬天的晚上,我们心照不宣地睡在同一张床和同一张被子里,白天还都是各睡各的,晚上他巡夜回来,就躲进我的被子,带着冬夜晚风的冷气环抱住我,周围的舍友睡得天塌不惊,我们好像在夜色的庇护下,明目张胆地偷情。”
“有一天他回来得很晚,我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他叫醒,他身上很凉,我闻到一股烟味,我正要问他是不是在走廊躲着抽了烟,他却一把拉过被子把我们俩都严严实实罩进被子里,他毫无预兆地亲了我,虽然那段时间我们心照不宣地暧昧相处,但他的举动无疑是越过那个模糊的边界了,我紧张得瞬间清醒,却舍不得放开他,我们青涩又慌乱地接吻,毫无技巧经验,我生怕发出什么动静惊醒舍友,几乎牢牢抱紧他,一动也不敢动。”
“他身上很凉,手心却很温热,他把我因紧张而攥住的手指打开,把一件冰凉的东西塞进我手里,然后和我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我们的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里无限放大,那一刻我觉得世界变得很小很小,只能容下我们两个人。”
“我后来才知道,那天是情人节,他送了我一条项链,两个莫比乌斯环扣在一起,缠缠绕绕,不可分割。我以为那就是一种天长地久的甜蜜承诺了。”
“很快我们就上床了,或许是男生和男生之间不需要顾忌太多麻烦,周末我们心照不宣地留在学校,我甚至一本正经地和我爸妈说要留校复习,实际上晚修上完后我们就溜出去开房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那么开放的人,在此之前我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谁会想到一个乖学生会在周末不回家,和男朋友在学校附近的小宾馆里鬼混。其实我也害怕,但情感的浪潮能摧毁所有理智的防线,过后我不知所措地感到不安,甚至想要掉眼泪,他很温柔地抱着我,手掌在我面前摊开,他说不要害怕,以后都交给我。我犹豫许久,终于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中,被他牢牢握紧,我不是冲动的人,却愿意孤注一掷赌一次。”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的我们之间出现细微的裂痕,并且裂痕在不断扩大。他好像被浇了一兜冷水的焰火,热烈的情绪褪去,变得冷漠,我觉得阿浩很多时候甚至是故意的,故意忽略我怪异的情绪,不愿意去照顾那些敏感细腻,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愿意哄我了,我的世界变得更加刁钻灰冷,也更加计较。我想起他生病在教室里为他默默写满整本祈愿的女生,即便无名无分也心甘情愿付出的女孩子,那时候我只觉得她可悲可怜。没想到时过境迁,那种可悲竟然落到了我的身上来,明明是他先来招惹我的,按照我原本的性格,无论如何不会和他有太多牵连,是他纠纠缠缠,可是到头来他却又要先走,我像个可笑的傻子,在不安的拉扯里自我消耗,甚至要被冠上矫情的名头。”
“毕业后大家都忙着找工作,我十天半月也没见到他人,阿浩似乎忙着什么计划,后来才告诉我,他准备到大陆去做生意,这里太小,没有大展身手的空间。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计划,我很想问问他我要怎么办,他野心勃勃计划未来的时候,有没有把我放进他的计划里。后来他果然还是要走,我问他为什么不问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走,他却说我的性格并不适合吃苦和做买卖,一副好好长辈的样子劝我老老实实当老师。”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质问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他看起来十分无所谓的样子,只说了句过去已然是过去,他要去过正常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