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尚书止住话头,关切道:“丽泉,你是不是累了?”
章衡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手帕,转过脸去捂住嘴咳了几声。姚尚书脸色一变,因洪灾过后,保定府又闹瘟疫,一个月前才平息,他又是从那里回来的,生怕是沾染上了,急忙往边上让了让。
章衡看他一眼,道:“部堂不必担心,我只是受了风寒。”
姚尚书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不敢靠近他,毕竟一把老骨头,受不起折腾,讪讪道:“虽是小病,也不能大意。这一向又是赈灾,又是查案,你也委实忙碌,回去休息半个月,皇上那里我去解释,你安心调养罢。”
章衡迟疑片刻,站起身拱手道谢,下午便回去了。
却说山东首府济南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有联为证: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八月末了,大明湖荷花已谢,午后的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澄明得宛如一面镜子,照着靛青的千佛山。一只围着纱幔的画舫游**于碧波之上,董侧妃和几位官太太坐在轩敞内玩牌。
闲来无事的妇人相聚,玩牌是次要的,嚼舌头根才是主要的。
“嗳,你们王妃和王爷还是那个样儿?”
这话问的是董侧妃,她年纪不上二十,身材丰腴,面若满月,耳挂着一对八宝珠环,穿着银红熟罗绣花衫,衬得肤若凝脂。她头一偏,细细长长的眉毛一挑,拈着一张牌道:“她身边闹邪祟,除了那个样儿,还能怎样?整日挂着张脸,死气沉沉的,要不是皇上赐婚,王爷早就休了她。”
“要我说,她也怪可怜的,年纪轻轻的,就失了宠,又没有孩子,往后的日子不知怎么熬呢。”
搬弄他人是非,强调他人的不幸,证实自己过得好,这便是嚼舌头根的乐趣。
两只花猫在妇人们五彩斑斓的织金裙下嬉戏追逐,染了一身香气。朱夫人叫丫鬟把它们抱走,丫鬟拿着一只青瓷碗,里面盛着猫食,一边用银勺敲着碗沿,一边喵喵喵地叫着。两只花猫凑过去,头对着头伸出粉色的舌头,舔食起来。
董侧妃看着它们,不禁忘了出牌。朱夫人叫了她一声,她方才回过神来,笑道:“两个小东西真有意思。”
天色渐暗,画舫靠岸,妇人们散了牌局,各自坐轿回去。
鲁王府东南角的钟楼上,赵晚词一身素服,容色憔悴,囚鸟一般痴痴地眺望着远处的风景。晚霞泼染天空,瑰丽而诡谲,起伏的山峦之上有半个红太阳,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徐徐都沉了下去。
天黑了,鲁王身边的侍女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沿着盘旋的楼梯走了上来。
“王妃,王爷请您过去用晚膳。”
赵晚词厌恶地蹙起眉头,沉默一阵,随她下楼。鲁王府高堂阔宇,庭院重重深似海,走过几重仪门,到了宋允初住的西苑。院中巨烛通明,宋允初披着蓝暗花潞绸便袍,衣襟大敞,袒胸露乳地坐在一把花梨木圈椅上,头微仰,闭着眼睛,胸口起伏不定,脸上浮现异样的潮红。
赵晚词知道他刚服用五石散,正飘飘欲仙呢,站着不作声。中间的桌上放着一盘切好的西瓜,沾满红色汁水的柳叶刀触手可及。刀柄金镶红绿宝石,做工上乘,是西域进贡的,想必锋利非常。
她盯着看了片刻,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董侧妃走了过来,娇笑着叫了声:“王妃。”马马虎虎行了个礼。
宋允初睁开眼,半昏眩半兴奋地打量着赵晚词。他目光黏着如有实质,每次被他这样看着,赵晚词都感到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