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主人微微挑起帘子,透过缝隙,崔锦之对上了一双泛着浅金异色的瞳孔,如野兽般阴翳冰冷,照不出一丝光亮。
她看着眼前瘦弱乖巧的少年,隔着前世今生,终于和那双眼睛联系在了一起。
祁宥从问出那句话开始,就一直紧紧盯着崔锦之的表情,丞相从一开始的微微怔楞,到古井无波地望向他,神色并没有太大差错。
只是崔锦之那双眼,一瞬间仿佛一把尖刀,将他从头到脚剖开,再定睛一看,又似乎什么情绪也没有。
若丞相真的重生了,那么提到烧毁的府邸和惨死的奴仆不可能毫无反应。
是这位崔相伪装得太好,亦或者真的只是他多心了?
“手稿再怎么学习,始终只是一张纸。不如让臣亲自来教殿下。”崔锦之突然站起身,绕到祁宥的身后,微微俯身,轻轻的握住少年的手:“写字时,手腕抬起,笔锋聚拢,下笔凝神。”
她带着祁宥的手,稳稳地落笔,紫毫宣笔在纸上轻轻落下一个飘逸俊秀的字。
祁宥几乎是被丞相圈在怀里,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近距离地感受着身后之人,下一秒却被丞相稳稳地控住,淡淡的安神香在鼻尖萦绕,温柔耐心的话在耳边响起。
少年浑身僵硬,满腹的算计被突然打断,耳根也不知怎么突然泛起了淡淡的红。
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亲昵靠近他,更别提将他圈在怀里写字。
他胡乱跟着崔锦之力道写着字,低下头一看,才发现她写的是——
宥。
“殿下明白您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原谅。”
丞相笑了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宥,宽也。不止有原谅,更有'宥德'之意。”
丞相低下头,和小少年认真地对视,神色格外的柔和:“臣希望殿下如自己的名字一般,做一个宽仁厚德之人。”
眼前人微微俯身,眸色中是最真挚的希冀与期盼。祁宥只和她对视了一眼,便狼狈地撤开了眼睛。
前世他早就走过无数尸山血海,搅弄无数风云,从不知“悔意”二字怎么写。
可在这一刻,他感觉在这样一双清澈明了的双眼之下,自己皮囊中的肮脏晦暗一瞬间无处遁形。
祁宥低垂下眼帘,藏起了眼底深处的讥讽,宽仁?他怕是这辈子和这个词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