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刘基能清晰回想起舆图上长安城的布局,“小时候父亲总说带我去看东西二京,可京畿多乱,一直没有成行。”
听他提起刘扬州,太史慈的目光黯淡了一下,又重新点燃:“总之,你说的没错。他反反复复写到那一段经历,不断变化,虚实交错,直到最后,回忆和筑墓竟混合在了一起。这些筑墓赋既是文章,也是纪事,更相当于这座陵园的一张地图。他不仅把内外形制修成了长安城的模样,就连地宫埋藏的器物,也和当年他在长安城登基的经历一一对应!简直就像是他在这里重造了一座与自己有关的长安。”
“可他为什么要把这些都写下来,然后又毁掉?”
太史慈忽然笑了笑,那让他变得更像一个酒醉的人。他说:“如果他真想毁掉,一把火烧了就可以,何必拿来殉葬?那是他留给我们的一座迷宫,‘桂宫’就是钥匙。”
“通过这些记录,你就能找到‘长乐’、‘未央’,确定海昏侯的主墓所在。”刘基说,“可是这还是解释不了,为什么他要留下这些?他难道希望别人来挖开自己的墓吗?”
太史慈的目光从深黑的眼圈上射出:“谁也不希望被人盗墓,除非有比不被盗墓更重要的欲望。我越来越觉得,他想让人知道自己,你明白吗?就像神亭、孙策、我,百年之后,千年之后,还有人记得自己的名字。所以他留下了这个。”
他把身后的布帘掀开,露出一幅金光四射的图画——那是由墓中发现的八十枚当卢共同拼成的画面,围成一个正圆形,圆里面是各色当卢填满。他在墙两边竖了两根柱子,中间串满麻线,再用麻线将当卢吊起,所以当卢可以按他想要的位置来摆放。外圈全是宽头细尾的长叶子型当卢,内部则形状不一,像一个漩涡,呈现出某种独特的规律。
在老巫的家中,这幅金灿灿的图画不仅不突兀,反而显得异常和谐。
这是诡异里住进诡异,诡异到家了。
太史慈:“王祐说你也能看出来,这不是实用马具,而是四神明器,让马成为天马,带墓主上天登仙。可是你和王祐都一样,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太史慈说这话的时候,眼窝显得更深了,嘴里仿佛蒸着酒气,脸色却白了,像那老巫的阴魂仍在这屋里。
“我为什么住进这房子,因为这是星巫的房间,头上的孔是观星孔,他画的点点线线全是星图。你仔细看看那些符号?二重实心圆、三重空心圆、带尾涡纹、实心小点,这是历代天官勘录星象时都会用到的符号……而在当卢上,都能找到。”
刘基一怔,说:“难道它们还是星图?”
他突然明白了太史慈摆放的正圆形——八十枚当卢重新排布,竟然组合成了一张完整的天象图!
太史慈点点头。
“你看到的不仅是四神,还代表了东西南北四象二十八星宿。最外圈的每一枚,记载的都是四时当中某一时节的具体天象,最简单的判断方式,是连星成线,找到北斗。比如这一枚:斗柄指东,天下皆春。它记载的春日星象,有昴、毕之间,日月五星出于东方;有荧惑守心,二火相遇于天,大臣犯上,兵祸贼乱。”
在太史慈的指引下,刘基眼中的小小当卢再次起了变化,仿佛一叶知秋,将四时天象包裹其中。他原本以为的云纹水纹、装饰性的圆点,竟都可以与星天相映。
太史慈指着其中一枚当卢说:“这当中最重要的,是这一枚上的金色三角形。大星如月,逆空西行,大凶。这是刘贺入京前的星象!所以这记录的不是别的时候,就是元平元年,夏天——刘贺登基时的星象轮转。”
刘基盯着太史慈久久没有说话。他想,这真是太史子义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了解星象学说?
可他又明白,答案分明就摆在眼前:他姓“太史”!祖上必然有负责星象历法的太史官。自古以来,修史与预言都密不可分,而在太史慈身上,所有人都只看到他不惜一切想留名青史的一面,却很少看见他夜对星河、推演卜卦的另一面。
这两者往往是相通的。
在追求生前名和身后生的漫漫长路上,人必须要信一些宏大的东西,比如星象,比如宿命。
刘基问:“既然外圈是刘贺登基当年的星象,那内圈呢?为什么又有一种不同的四时星象,而且,又出现了这个金色三角形?”
太史慈回答:“很快,我们将看见大星如月。那就是开墓的时间。”
≈lt;图片txt无法显示jpg≈ot;≈gt;这是前文分享过的当卢局部放大图,王金中老师《天象大观:我对海昏侯墓当卢图案的解读》中指出,正中央的三角形意味着彗星西行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