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说的这些,我们本不该想,也不能想……因为它们分明存在,而且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可还是要想啊。”刘贺一抹微笑,在墓室烛光中熠熠晃动,“不然像孝昭帝这样,到了九泉之下才发现心存惦记,不可怜吗?”
刘贺带着她,边走,边看,边谈,又把额外带下来的器物安放到对应的库房里。整座墓室就是严密且恢弘的宝库:车马、娱具、文书、兵器、衣冠、金钱、五谷、乐器、酒具、庖厨……刘贺漫步其中,熟悉得如同在家里,又有时忽然沉迷在某件器物或者某种设计上,像人一头没入深水,对周遭事情完全没了反应。
他还让上官嗅了嗅墙壁,清香扑鼻——那是两条回廊之间的木墙,异常厚实,将门洞拉长成了隧道,即是最高规格的黄肠题凑。一根根黄心柏木躺下来,以长度作为墙壁的厚度,从内外两侧看,只能看见码得密不透风的树干截面。严丝合缝,数以万计,一圈墙就是一座森楚,飘着几百年阳光雨露哺养出的精魄。
他们还经过一个阙口。整座地宫往四大方位,共开出四条墓道,这一点刘贺是知道的,但这却是第五个出口,还掩着一扇柏木门扉。上官总算发现了一件她知道的事情,略带得意地说道:那后面是一条隧道,通往合葬地穴,也就是上官自己的墓。上官墓还没有完工,但隧道已经留好。两人把门微微推开,朝里面看,隧道修得简陋,未铺砖,还有架子顶着。但左右两侧燃着长明灯,一直往远处延伸,直到尽头被漆黑吞没。
关上门的时候,刘贺问她,不去看看?
上官却告诉他:等墓室修好,我们再去。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对陵墓已经没了忌讳。相反,有这么一个地方静静等着,这么一条幽深漫长的隧道远远牵着,竟让她心里多了一个归处。她本来已经什么也不剩,彻底孑然一身了——可这时才知道,原来还有一片小小的宇宙。
刘贺听到这句话,咧嘴笑了笑,转身从青铜车上摘出一只兽纹提梁卣来。晃一晃,液体撞出响声。他又取了三枚酒爵,对上官说:“来,我们陪孝昭皇帝喝一杯吧。”
作者的话
雷克斯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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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前文提过的《死与重生》,本文还大量参考了杨宽老师的《中国古代陵寝制度史研究》。如果出了硬伤,那一定是我没读明白。这部分再进一步写了写汉代人的生死观念,这是佛教传入中国以前,中国本土的朴素宗教哲学,有些东西可以和其他宗教比照,可又有鲜明的本土特色。“星空”是其中一种很特别的意象。那是中国历史上一段难得的比较安定的时期,熬过了春秋战国秦,人们反思,转而想很多玄幻的东西。
第八章龟钮银印(阴篇下)
——公元前年·元平元年——龚遂和王吉预测过很多情况——皇帝和皇太后单独留在墓穴里,这超越了里面最离经叛道的一种。不仅因为这里面隐含着巨大的伦理方面的担忧,还因为谁都知道,皇太后是大将军的命门所在。曾经有过这方面嫌疑的人,血已经流成了河。所以这不完全是件坏事。大将军霍光仍然维持着面无表情,可脸成了紫色,一举一动都势若千钧。大司农田延年给他递水,用的是一只羽觞,他把耳朵掰了下来。所以当大将军在墓祠里坐下,文武百官几乎全都躲了出去,跑得早的、地位高的就占据了东西耳房,晚的只能找树荫下站着。可无论躲到哪里,两只眼、一颗心,还是吊在墓祠方向。他们便知道:大将军和长乐宫卫尉邓广汉聊了半天,邓广汉汗如雨下,看来没想出办法。邓广汉统领着长乐宫守备,和皇太后相关的一切事情,本该全在他的耳目当中,可今天这一出却完全出乎意料。长乐卫尉还没有聊完,少府乐成主动凑过去,被大将军冷脸数落半天,丧了气,弓着腰,几乎跪爬出去。未几,却又回来了,还带去两个人。那两人自然是龚遂和王吉。这是龚遂第一次直面大将军霍光。看见他,龚遂眼里的不是耳目口鼻,而是横在天上一头赤彤彤的云犬。牂云侵扰北辰,以下犯上,不臣乱君。可他此刻要做的事情,却不是拿大棒去驱逐邪狗,反而是要引着它,到帝星身边去。所以他没有跪,只是作揖。王吉见他这样,额头上滋出一颗汗,但也同样没有跪。大将军左手拈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像是一片万里无波的湖泊,倒是长乐卫尉邓广汉先发作,手握剑柄,想把一身怨气发泄在他们身上。吓得少府差点儿又趴下去,但龚王二人只是躬身站着,将卫尉彻底晾在一边。他们知道,唯一重要的人只有大将军。所以龚遂也不绕圈子,说道:“禀告大将军,帝陵四条墓道,仪式前已经封了三条,皇上命昌邑国相安乐留下,就一定会让他看守最后一条墓道。安乐是个惟皇命是听的人,如果强行闯入,随时可能血溅五步,惊扰帝陵。但是,还有其他方…
——公元前年·元平元年——
龚遂和王吉预测过很多情况——皇帝和皇太后单独留在墓穴里,这超越了里面最离经叛道的一种。不仅因为这里面隐含着巨大的伦理方面的担忧,还因为谁都知道,皇太后是大将军的命门所在。曾经有过这方面嫌疑的人,血已经流成了河。
所以这不完全是件坏事。
大将军霍光仍然维持着面无表情,可脸成了紫色,一举一动都势若千钧。大司农田延年给他递水,用的是一只羽觞,他把耳朵掰了下来。所以当大将军在墓祠里坐下,文武百官几乎全都躲了出去,跑得早的、地位高的就占据了东西耳房,晚的只能找树荫下站着。可无论躲到哪里,两只眼、一颗心,还是吊在墓祠方向。
他们便知道:大将军和长乐宫卫尉邓广汉聊了半天,邓广汉汗如雨下,看来没想出办法。邓广汉统领着长乐宫守备,和皇太后相关的一切事情,本该全在他的耳目当中,可今天这一出却完全出乎意料。
长乐卫尉还没有聊完,少府乐成主动凑过去,被大将军冷脸数落半天,丧了气,弓着腰,几乎跪爬出去。未几,却又回来了,还带去两个人。
那两人自然是龚遂和王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