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宫门被锁住这么简单,而是天子法驾的全套舆乘——核心的六乘金根车,五色安车、五色轺车、皮轩、鸾旗,属车共三十六乘,全部挤在宫门周围,伏龙栖凤,水泄不通。
如果是寻常马车,找些人来开走便是了,可那是天子法驾,谁擅动了,都是僭越的罪行。更麻烦的是,马车的缰绳都被解开了,野兽气味一飘,马匹全部四散奔逃。就在他们谈话中途,一匹受惊的奔马冲进了楚子,闷头乱跑,将一名羽楚骑连人带马掼倒在地。
这么一来,就连皇上自己也没法轻易出去。
他是真的下了决心,把自己和霍光等人一起困在这里!
霍光愣了神,再次看向皇帝,一闪电光刺进脑海,因为那年轻的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在盯着他,目光灼灼,嘴角还挂着怪笑。
刘贺用手遥遥指了一下自己座下骏马的马首,又指了一下霍光等人的马首——霍光不解,自己骑着的马看不清头,就转头去看旁边张安世的。他原本只知道这马装饰得金光闪闪,现在才发现,马首当卢上画满不同寻常的四神、瑞兽、祥云、羽人图案。这绝不是宫廷御马原有的装饰,而是新制的,且形制和以前大不相同。
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当卢图案,分明是殉葬马匹才会用到的东西!
刘贺如此比完手势,一句话不说,便被一帮昌邑旧臣簇拥着,跟踪一串猛虎足迹与鲜血而去,倏忽便没了踪影。
“大将军,我们把法驾冲开,大不了治个不敬之罪,走吧!”张安世又对霍光说。
一个声音却横插进两人之间:“走?我们为什么要走?”
一名大腹便便的官员坐在马上,看着几乎摇摇欲坠,一双眼却透出前所未有的狠辣。
张安世急道:“大司农,这分明不是狩猎,再不离开,必生变故!”
“变故已经来了。”大司农田延年依然瞪着一双细长眼,“可这不正是一个能解决大将军心头困扰的时机吗?现在内外不通,只要在场者全都闭了嘴,发生过什么不都是由我们说了算?”
三个人都凑得极近,这一句话出来,则更是骤然压低了声。
二十多日里,霍光只和田延年提过两次关于“大局”的事情。第一次和他单独聊的,当时田延年就已经建议:趁着时日尚短,当断则断。他们把当年周勃平诸吕的记载拿来读了很多遍,尤其是少帝被带去传舍后从此消失的一节。读完以后,霍光跟他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现在的太史官叫什么?得先把他宰了。第二句话是,再好好想想。
第二次时,王吉也在,王吉坚持请他和龚遂聊。可龚遂当日被皇帝召走,从那天起便消失了,饶是他们的眼线遍布都城,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霍光没为这件事惩罚任何人,可是他的脸色变得更深了,印堂发黑,像堵了血在里头。
田延年察言观色,知道大将军心里必有大逆的想法,只是没想好处理方法。
现在,处理方法送到他们的面前来了。
田延年心知这是命途的转捩点,干脆把话摊开来说:“他煞费苦心把大将军请到这里,设这么一个局,无论是人还是兽,都是冲大将军来的,分明要让我们‘出意外’。我们确实可以跑,可这必然留下新的破绽和话柄,大局依然没有改变……可是反过来想,他给我们造这个陷阱,何尝不是把自己也套了进去?只要大将军下定决心,有张将军的羽楚铁骑,他那些穿着假盔甲的士兵根本不堪一击!”
“就算我能把昌邑人都解决,”张安世沉沉说道,“还有一位怎么办?”
田延年目露凶光:“不能留。你没发现吗?事做一半,后患无穷。”
霍光终于开口了:“出去之后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