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安有点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试探地写了个“我?”,“我”字刚写到一半,便听他说。
“至交好友。”薛简道,“天下再没有第二个。”
江世安手指一顿,松了口气,差点问了一句不知好歹的话。两人追逐相杀多年,就算死后都不能算清彼此的仇怨,是“故人”已经称奇,何况“至交好友”?
恐怕如今薛道长身上还刻有风雪剑留下的伤疤。
“你不用怀疑我的动机,我没有想让你死后不宁。”他低声道,“人死万事休,我知道。但是……但是你身上的很多事都不清晰,江湖上凡有杀孽血债,第一反应都是你的过错,凡有肆意屠杀、婴童走失,必是‘魔剑’修炼邪功。然而你我交手多次,你的内力虽然锋锐,却足够中正踏实,坦坦荡荡。”
薛简转过头,对着江世安在的方向:“做恶用你的名字销账,这世上岂有这么合算的买卖?我不愿意让这样的人一直痛快下去,很多事我都会一一查清……我明白你身上负有望仙楼的恩怨,但你死了,我强行将你召回人世,此后的罪孽,是算在我这里的。”
江世安听得一阵静默,他蘸着香灰写了半个字,又涂掉,最后叹了口气,写:“对不起。”
“何出此言?”薛简问。
“去年那一剑太重了。”江世安诚实交代,“道长,你我虽然不是同路人,但你对我仁至义尽,我活着的时候该对你好点。”
薛简的视线在“同路”那两个字上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那道伤已经好了。”
风雪剑质地寒凉,剑锋划过肌理时,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股切肤的冷意,这股沉默而又逼人的冷像是划破绸缎一样切开肌肤。这把剑在他身上留下的刻痕……数不胜数,已经成为了组成薛简的一部分。
干净的、公正的、声名远播的薛道长,被一把剑刻满了失败的注脚。
“不信。”江世安用薄灰划拉,管不住地开玩笑,“口说无凭,别又嘴硬,明明是手下败……”
字没写完,薛简抬眸看了祖师画像一眼,随后突然解开道袍的外衫。
江世安瞳孔一跳,连忙将前面这些字涂掉,薛简却摸索过来,抓住他涂抹字迹的手,一股寒冷的空气被他圈入掌中。
江世安被他拉过去,沾着薄薄香灰的手碰到他的肩膀,隔着素白的内衫摸到他肩头的伤疤——
肌肤劈开、有一道十分流畅的切痕。江世安下意识地想起持着风雪剑时,锋刃入肉、剑过骨断的感受,他并不迷恋杀戮、并不崇尚破坏,但却始终记得两人交手过后薛简的目光。
他一边盯着剑上的血、血光里映照着江世安的面容,一边喘息着用手扣住伤口,血液从指缝里狂涌出来,热腾腾的。
当时两人说了什么吗?江世安回忆。他记得薛简说,“风雪剑再度进益,凡夫俗子,何以杀你?”
他自己半带挑衅、畅快地回了一句:“山中修道人亦不能,道长——请回吧!”
伤疤确实已经愈合,但痕迹很难消去了。江世安收回思绪,有些懊恼地收回手,觉得自己当时太过桀骜不驯,好像要活活把薛简劈开一样……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想,只是两人实力相近,生死之间一决高下,实在不能留有余地。
他恶贯满盈,怎么能在薛道长面前赌他温厚慈悲不杀生呢?
江世安的手从他的掌心抽离,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薛简又抓了一下空气,看着自己指痕斑驳的掌心,放了下来。
他两手空空,从来就没有抓到过他。
“信了。”江世安知道他较真,“是我出手太重,我被你追得走投无路啊。”
他解释了一句,想到薛简之前说的话,不由劝告写道:“道长,这世上本就是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你这样做并无益处,就像一滴清水滴入砚台,只会被染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