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简一贯不吃荤的。他自从十五岁道行初成后,就不再吃血食了,见了这场面也没什么表情。倒是江世安对着人肉包子犯恶心,掉头飘出去,跟道长一起坐在后厨的门槛上,琢磨了一会儿,问他:“你怎么走这条路?按照你的经验,也不至于分不出是不是黑店吧?”
薛简说:“前面是天月城,城里的客栈太贵了。”
江世安:“……太贵了,住不起?”
薛简颔首。
江世安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道长不是方寸观的嫡传吗?”
薛简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一贯清贫。”
“你来真的啊。”江世安抵住下颔,盯着他的侧脸,“不对呀,我记得你那把桃木剑上,是有一块儿玉做的剑坠儿。我以为你们修道人只是喜欢低调朴素。”
薛简听了这话,表情忽然凝滞了一瞬,他扭头看向江世安,盯着他如星的眼眸:“你忘了吗?”
江世安愣了愣,顿时心如擂鼓,绞尽脑汁,憋出来两个字:“什么?”
薛简抿了抿唇,唇线冷冷地压成了一条线。他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说:“那是你十六岁时扔给我的。”
江世安瞳孔地震。
月光洒落下来,映照着道长灰白的发、清寒的眼。他盯着江世安,一寸寸地逼近,两人的呼吸彼此交织。
“你又忘了。”薛简咬重读音,一字一顿地说,“你又忘了。”
江世安脑海混乱一片,抬手抵住他的身形,连忙道:“等等,等等,我不佩玉的啊,我……”
他的思绪陡然一闪,随着薛知一的话回想起来。
“六年前我奉命下山追捕你,在山海盟边界的一个小村庄里狭路相逢。我赶到时,你已经打败了许多前来捉拿你的江湖名宿,正在千里追杀一个仇家,要将那人的子孙后嗣也斩尽杀绝。我拦下了你,将那人的小儿子救了下来,为此也险些被你逼死……”
他和薛简多次交手,常常两败俱伤。那一次他占据上风,杀意太重,没能留手,薛简身负重伤,依旧不肯让路。
两人交手之间,桃木剑劈碎了江世安身上的一块玉佩,那是他年少时得到的奖赏——成为剑器大会头魁的奖赏。
也是这份奖赏,为江世安带来了灭门之灾。他看着不肯后退的薛简,看着被劈得四分五裂的玉佩,觉得很没意思,于是将玉佩解了下来,扔给了他。
“我懒得杀你。”江世安没有看他,掉头就走,“手下败将。”
碎玉在半空中飞溅,其中一块滴溜溜地滚落到薛简面前,沾到了他身上滑落的血迹。
“以前是,现在也是。只要你一日不起杀心,就不可能胜过我。”
他收剑入鞘。
江世安不知道那块沾着血的碎玉会被捡起来,用细细的砂石反复打磨,变得圆润光滑,悬挂于桃木剑上。
他不知道这样令人怨恨的荣耀,会被薛简放在身边,保留了那么久。
江世安一时凝噎,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半晌才说:“那东西……我不要了。争强好胜、非要做天下第一,也没什么好的。你其实也不应该留在身边,不吉利。”
薛简喉结微动,他的眼眸凝望着对方,克制着自己愈发难以平静地呼吸声,尽量语调平和地说:“为什么不吉利?那是你初露锋芒的一剑。我永远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