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苍山负雪
算上前年腊月她着男装替兄长做傧相的那一次,谢安已近两年没见过她,对她的直观印象还停留在她于寻阳任职期间,只花半日便调查出他的行藏,将他堵截在船上。
她那时少年贵胜、谈笑睥睨的风神姿态,让谢安至今记忆犹新。
此刻重见,那种让室外阳光都黯然失色的光辉隐藏起来,仿佛一夜之间风雪骤至,掩盖了曾经葳蕤繁茂的青山。
他心中一恸,准备好的说辞全化为空白,只想着不知能为她做些什么,直到她先开口才回过神来。
“比之公子,自然只能算无名之辈。否则今日当是公子来拜谒我,非是我拜谒公子。”
说完立刻便有些后悔。
他今年以清谈在建康扬名,说话习惯性带上几分咄咄逼人,锐气尤胜。这是因为清谈是多人参与的活动,想拥有善于清谈的名声,一定是在清谈中胜过他人。
倘若对方心情不错,这样的回答会显得机警有趣,但既然对方正处在哀痛之中,这样答话未免很不合适。
他越想越懊恼,表面上却并不表露,低头自袖中取出一册薄薄的集子,双手呈给对方,声音放缓:“本不该此时打扰公子,只是顾虑他人一片心意,不可不传达,且或许对公子有所助益。”
见她眉毛微挑,自己接了拿在手里,没有交给从人收起,他心情微松,适时介绍道:
“我至益州有幸造访李夫人当面,席间谈起公子之事,夫人托我将此集带给公子,道是她掌管宁州三年期间所做笔记,后来又陆续增补了一些心得见闻,虽然不足以成书,庶几有一得之愚。”
他在益州听说李秀事迹以后,对于世人竟不知道宁州出过这样一位刺史感到非常可惜,也很想亲眼见一见这位曾经做过三年宁州刺史的夫人,听听对方的言论,于是费了一番心思接近对方。
益州已被成汉占据多年,双方是敌国,直到在交谈中确认李秀心中还以晋人自居,他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并因此得到了这本李秀亲笔所书的笔记集。
他心里十分高兴,但说出来不免有邀功之嫌,于是绝口不提自己得到集子的经过,好像只是游玩途中拜访了一下当地名人,顺路替人捎了封信。
可惜这话并不能误导她,便听她问:“多谢郎君。金玉良言已然可贵,心意更加难得。益、宁偏远,又为李贼窃据,郎君如何想到去彼地游历?”
谢安脸一红,没好意思说自己的初衷是去搜罗罕为人知的志怪奇闻,充作和佳人聊天的谈资,这才故意跑到偏远的巴蜀。结果游历途中发现成汉政权治理下的益州远比想象中有趣,有段时间乐不思扬,若非碰上成汉进攻宁州,可能还会再多玩一两个月。
定定心神,他道:“今日之益州有类汉末之益州,固然偏远险阻,但也得益于此,内部颇为安定。只要事前做足准备,便于行在扬州都无分别。”
于是又和她说起益州之行中的所见所闻。
从剑阁说到滇池,从孔明庙说到都安堰,从犀牛说到白象,从蜀锦说到巴盐。
他旅资充足,随从也多,想着难得出一趟远门,顺便从扬州带了些香料等物跑了一趟,结果最后到家一算,不仅没花多少钱,还置办了大量巴蜀特产带回扬州,一部分已经送给家人作为远行礼物,一部分自己留了下来,想着其中有几样东西等她出孝以后找机会可以送给她。
忽听她问:“郎君在益州,可知成汉李氏在益州民望如何?我听闻成主李雄于战中旧疾复发,何以宁州依然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