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但或许,不必等到乔琰解释,在看到那身着染衣的僧侣走上高台来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有一个答案了。
他阖上了双目,听到乔琰的声音清晰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太平经中将所谓的天地三光,天人合一的理论说得天花乱坠,但若当真是一派完善的体系,又何必偷盗他人之物填补血肉。”
“佛教自孝明帝之时传入,将已于天竺发展了六百余年的僧团制度也传入了中原,于是足下看到了一个宗教组织到底需要什么东西才能稳固,也知道只有这种成熟的体系才能掀起最凶悍的波澜。”
“口号、戒律、组织架构,这都是你从佛教偷来的经验,而佛国净土庇佑之说,也未尝没有成为你们这一套天宫神仙世界说法的由来 。”
“如此说来,太平经中所言,太平道之存在,当真是天赐之物吗?”
是天赐,还是人为呢?
在乔琰从高台之上走下的时候,她于半道上又驻足了片刻,回身朝着张角所在的方向看去,也不由在心中唏嘘。
这先前还如人间真仙的太平道魁首,此刻身形已不复先前挺拔。
更因为台下的声讨之声,而仿佛落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
乔琰看得很分明,即便是早先还对张角抱有希冀期待的梁仲宁,此刻也双目无神,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还应不应该相信,太平道还是他心中的救世之道。
而这个连渠帅都对他失去了信任的大贤良师……
他本就有潜在的重疾在身,该当在三个月后过世,此时这一连串的打击,仿佛将他体内潜在的病灶都给激发了出来,更让他显得狼狈不堪。
但乔琰对他不能有多余的同情心。
既然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农民起义,无论有没有她插手,都必然只有被剿灭一个结局。那么这个领袖若不能倒台,也失去他那些个支持者的信赖,死的只会是更多人。
起码现在,台下这些视张角为毒医的人,大约是不用死了。
乔琰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朝着台下走去。
让人很能暂时忘记对台上那枭雄陨落的,是在她迎面所见的诸人的表情中,她不难看出,除却底下人的命,她自身的收获也已到手一半了。
即便她寻了外援,但今日这与张角之辩,却实实在在是她的战绩!
谁也无法掩盖掉她今日的光华!
皇甫嵩已当先开了口,“今日之后,你这擅辩之名必然四海闻名,能斗倒张角这样的人物……了不得,当真了不得。”
他甚至在想,自己给出的那个王佐之才的评价是不是还有些低了。
但思前想后,除了那名头之外,再高的大约也没有了,又收回了这个想法。
可不管怎么说,她着实是又多一出赖以自傲的资本了。
不过在他,在郑玄,在卢植等一众人的视线里看到的,是这在台上还锋芒毕露的孩子,竟于悍然取胜之后却依然谦恭得体,在行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躬身拱手,回复了皇甫嵩的那句话:
“天文星象之进益,在郑公与刘公等诸位高才潜心精算;草木入药之学问,在元化先生等神医四方问诊所得;天竺异教来朝,则仰仗于国力兴盛。”
“此为大汉之福,非乔琰一人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