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贾政两口子没寻着别的门路,竟然把元春的名儿报去内务府会计司,要去参阅明年的小选。
小选的门槛子要低的多,且每年一选,选入新宫人,放归老宫人,是老祖宗留下的恩典,轻易不会变。小选由内务府选入年十三至十七的女子,供内廷各主位役使,地位低下。只是太上皇年间,多有貌美宫人一朝得幸、升入主位的例子在,由不得无路可走的王夫人不心动。
史太君知晓时,已是木已成舟,老太太再心疼孙女也无法了。
“糊涂油蒙了心的混账,那是你亲闺女,捧在手上十几年就是为送进去伺候人的?!”
还有二则缘故史太君不好说出口:一是日后入了宫,往日身份都不够格儿当元春闺中之友的那些女孩儿,只要有个品级,哪怕只是个常在、答应,贾元春见了也得屈膝行礼、口称奴才,这叫元春怎么受的住!二是她们家原是花了大力气培养元春的,偏偏那全是往雍容大气、端庄贤淑的方向教养的,瞄着的最低都是一宫主位的位份!元春如今这样的性情品格,若不入宫,也只嫁到豪门望族里做个宗妇才般配的上。可偏偏元春作个宫女入了宫,到时候元春往人家宫里一站,通身的气派规矩,比主子还像个主子呢,谁能容得下!只怕不多久就把性命折进去了。
史太君摈下旁人,把这道理细细掰碎了讲出来,王夫人这才慌了。
史太君对牛心左性的二儿媳实在失望透顶,却还得接过这烂摊子,只是心里头恼恨的紧,见她不声不响就能捅出这天大的篓子,心下也起了提防。便趁机直说道:“合着这些年你都是装和顺样儿哄我呢,我只怕你如今害了闺女不说,来日再误了我的宝玉!今天我的话说在这里,日后宝玉的亲事,必然要我点了头才作数!”
王夫人当时唯唯答应着,只是等后头了却元春入宫之事,不免愤懑后悔,见宝玉越发与老太太亲厚,更满心里要寻觅个和自己一条心的儿媳妇。这段心思却又牵扯出一桩朱绣也料不到的事故出来。
自打史太君接过这事,行事间雷厉风行。一面重新延请早年皇宫放归的嬷嬷教养,要把元春的性情扳过来,扳不过来也要学会宫女的行事规矩;一面贿赂内务府官员,两边同声合一、暗地里放出风声:元春因贤孝才德,将要选入宫做女史去。
这风声一出来,那些知道内情的,却碍于这风声有内务府含糊不清,都不大去理论。不多日,这风声竟成了真的似的,外头人皆谓荣国府大姑娘贾元春贤孝才德。
贾母又特特封了五万两银子送去江南甄家,暗暗请甄太妃日后照应扶持元春。
如此一来,果真披上了一层遮羞布。
其中,最令人可笑者,便是荣国府上下奴仆竟都信以为真,说起来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叫知道内情的人笑话鄙夷。
这日,重金延请的教养嬷嬷终于有了消息,其中一个还是姑奶奶贾敏从苏州大老远送上京的。贾敏信上说这位朱嬷嬷原是为教养她家女孩儿,林如海寻了半载才求得,进了林家做供奉,只是她家女儿才不过刚满四岁,先紧着娘家这边方便罢了。又再三嘱咐,说这位朱嬷嬷原是先皇后宫里的人,务必恭谨相待。
贾母接到信,喜之不尽,忙写了回信,并令置备下重礼,送去与贾敏。又命人把东北角上有十来间房的梨香院收拾出来,预备给两位教养嬷嬷居住。
王夫人心里老大不自在,她苦寻教养嬷嬷不得,亦向娘家哥嫂求助。借了哥哥王子腾之力,好不容易重金才从一四品京官家里聘到一位宫中出身的嬷嬷,却比不得贾敏家的那位供奉,只是个在寻常宫殿当过差罢了,连个得势的妃嫔都未曾侍奉过。
本就被这落差磨得好不自在,老太太又这般给林家脸面,竟让人打扫了梨香院出来。那梨香院原是公公晚年荣养之所,布置巧妙,处处精美,如今竟要给两个嬷嬷住。
王夫人内里如何腹诽,脸上也不敢露出半分,还得笑颜附和:“亏得妹妹有心了,日后元春得了造化,必叫重谢她姑姑。”贾母那里早有凤姐一叠声儿答应着吩咐出去了。
贾母听她那里言不由衷,心知这二木头早年就与敏儿面和心不睦,便不做声。又令上下选了机灵会来事的丫头去伺候两个嬷嬷。
这二年,朱绣在大厨房已站稳了脚跟儿,几个掌厨都知这丫头有一手家传的好手艺,还会做补身的药膳,都想把她笼络在麾下。只是朱绣已历练出来,滑不溜手,谁都拿不下来,倒僵持住了。
大厨房食材丰富,管事儿的宽待她,她又有眼色,时常做些合时气的药膳分与大伙儿吃,混的愈发如鱼得水。
唯有一事不太顺利,便是上进之事,荣国府上下仆役关系极其复杂,各家联络有亲又相互攀比倾轧,朱绣根基浅薄,生怕陷进去,这两年间只多看多做不说,倒也入了些管家嬷嬷的眼。
倒是青锦,长得合王夫人眼缘,又与朱绣一样的少言勤快,性子也得王夫人心意,已是准二等了,只差有人腾出空儿来——这也是眼见得事了,荣禧堂有四五个丫头都到了岁数了,只等王夫人闲下来,就要放出去或配人或自行嫁娶了。
朱绣也知道梨香院马上要住进去两位皇宫出身的教养嬷嬷,还暗暗惊奇过,却不料这样一个馅饼竟忽然砸到她头上了。
——赖嬷嬷亲点了她去梨香院伺候林家送来的朱嬷嬷。自此朱绣不光拿上了二等的份例,还因此结识了此生的恩人和亲人。
因这一回是赖嬷嬷拿的主意,朱绣后半辈子都念她这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