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老娘临来还嘱咐二姐:“打扮的素净些,她是不久人世的了,你脸上也别喜欢,省的扎了她的心。”
到正厅外一看,六个小幺儿六个嬷嬷对立站着,簇簇新的衣裳,那老婆子都穿金戴银的,心里度量这是那西府凤奶奶带来的,她见如此富贵无双,喜欢的了不得。很收了一番脸上的喜色,才扬声叫里头知道。
贾蓉跪着地上,父子两个皆心里叫苦,偏这尤老娘年高有些耳背,方才贾蓉的话她竟没听清楚,倒有哭声入耳,以为凤姐要大限的缘故。
凤姐眼不抬,周身平儿、小红站着,身后旺儿媳妇、王信媳妇侍立,另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大力嬷嬷护着。平儿扬起头,踱步到厅口,居高临下道:“是哪个?”
尤老娘眯着眼睛打量一番,举止容貌不俗,打扮的更是不凡:金珠宝石绕身,半遮在裙子下的红绣鞋上都镶着指肚大小的珍珠。不由得咋舌,心道:我滴个乖乖,这是那个平姨娘罢,比人家正室夫人还气派富贵。
忙道:“平姑娘,听说你家奶奶来了,老身来看看她。”
平儿打量两眼,也不说下去搀扶,径直回凤姐跟前道:“是尤老娘。”
尤老娘以为平儿桀骜,不服二姐儿即将当她主母,心里记下,只待二姐过门再说。面上仍掩了不虞,自己扶着小丫头的手进屋里来。
一进厅中,看贾蓉跪在地上,忙疼道:“我的孙儿,怎跪着?又惹你父亲生气了,没事没事,你先起来,我替你跟你父亲求情。”
贾蓉怎敢起,忙要给尤老娘使眼色。一个茶盅已经砸到尤老娘的脚下。
尤老娘惊得眼都瞪大了,忙抬脸去看,却见一个像是有孕的气派妇人,粉面含威,直直盯着她,脸上尽是轻蔑藐视之情。
尤老娘愣了一会子,才道这就是那个快不行的凤奶奶,只看着模样气色,分明是有孕在身,哪里来的恶病?
凤姐且不屑与她说话呢,只指着尤老娘问尤氏:“就这么个老东西,你是面团捏的这样能忍?我尤家伯父自打叫这毒物缠住,她死赖着入了你尤家的门,才几年光景,好端端的伯父就没了。你丧母又丧父,这还不足,你还叫她摆弄你夫家,她生的两个贱种有一滴尤氏的血吗,你也睁开眼竖起耳朵听听,你的名声,你尤家的名声在外头臭的叫花子都恶心!对了,她生的两个姐儿身为下贱,心却比天高呢,二姐儿巴不得我死了给她腾地方,三姐儿呢,听说又看上了那个侯门公府的王孙子弟,巴望人家娶她呢!可也不想想,天下的女人死绝了,正经人家也看不上这姊妹俩娼妇做派!”
这话又毒又辣,气的尤老娘脸上发白,就要指着凤姐大哭大骂。
凤姐一个冷眼,向贾珍道:“珍大哥哥可劝劝,我这会儿可吃不得气。”
贾珍铁青着脸,没好气的瞥了尤老娘一眼,尤老娘虑着是这个大姑爷叫她们享这吃金喝银的福,不敢拂了他的意,只得忍了。
却不料后头冲出来一个人,指着凤姐的鼻子大骂:“我们姊妹金玉一样的人,被他们兄弟玷污了去,做个二房,原是给你们脸了!你这会子摔盆打碗的给谁看呢,我这就和你这泼妇拼了命,若怕一声,不算是尤三姑奶奶!”
说着,就冲上来要抓凤姐。平儿忙挡在前头,这尤三姐一面推平儿,一面破口骂道:“你一个下贱奴几,也敢拦我,给你姑奶奶提鞋都不配!”
凤姐被小红整个护住,闻言冷笑一声,轻轻勾了勾手指,两个铁塔一般的大力婆子上前,跟薅小鸡子似的把尤三姐架住了。
尤三姐兀自挣扎不休,两个嬷嬷唾了一口,手上使了狠劲儿,箍的尤三姐痛叫一声。
凤姐挥手叫平儿上前,看她鬓发都乱了,冷了神色,道:“折死她了,一个混账粉头儿,什么金玉,纸草也不配,何敢与你相提,没得脏了咱们的嘴。她这样的,我花上几千银子,能买多少来呢,更何况,买来的也比她干净。”
气的尤三姐发狂。
她原是偷偷跟着尤老娘身后,要替她姐姐看看这西府凤奶奶是个什么厉害人物,谁知竟看到凤姐对尤老娘毫不客气,她爆碳的脾气,如何忍得,不管不顾冲上来就要打凤姐。
贾珍看着,闹得越发不是样子,况他腻了二姐,却正稀罕这个**风流的尤三姐,见凤姐如此,亦有些心疼。
贾珍只得道:“好了!总归事未成,况且也是为子嗣计,我们哪里知道你有喜了呢,这种大事,你们一径瞒着,我是白操了的心。”
凤姐冷笑一声:“这会子了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你大哥哥一腔好心好意不成!只你有那好心,怎的却把个腌臜人弄给我们!谁不知道尤二姐三姐的艳名,您上个月延请了那些子弟,倒也听听人家在外头的评言论语,说这是对天生尤物,骨软肉暄,压倒娼妓!反正不是尤家的亲骨肉,你们当个粉头养在府里也罢了,如何尽挑着脏的臭的要塞给我们!她们出去买胭脂,人家做买卖的老板送走了这姐儿两个还得洗地呢,怎么,珍大哥眼里,这吐出来的肮脏东西都是香的?”
说的贾珍看向他自个身上的油渍汤印,不由得犯了恶心。
又见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发髻,身上穿着红绫窄腰薄衫,罩着个水红绣鸳鸯半臂,两件夏衫都薄的紧,又贴身,经方才一闹,汗津津的,领口半开,露出水绿的抹胸和雪脯子。打眼看就不是个正经良家的扮相,贾珍脸上也作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