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只道:“是何仙人?可真有道行?”
单聘仁便把这得道高人的道号、事迹说给贾政听,贾政听他说时间地点细节一应俱全,这位青阳子果真是个有道行的。忙又问他踪迹。
单聘仁笑道:“这位天师,行踪不定,且性情十分古怪。若是没甚灾厄,就是当面撞见他,他也不肯看人一眼。是以,求仙的人,既想遇仙,又怕遇仙。这位天师若肯顿足,这不就是说自己有灾厄在身吗?”
贾政颓然长叹:“如此说,只怕三年五年也不能寻迹了?”
单聘仁却道:“那却未必,这位青阳子,原多在北边雪峰苦寒之地清修,别的时候我不敢说,可这会儿只怕就在京城附近。政公道我为何访仙?盖因此回朝廷对安南用兵,市井多有传说是眠龙伸爪、龙气蒸腾之相,不知多少高僧天师从各方聚集京城而来。只是这位青阳子天生童颜鹤发,十分好辨认,又兼他言语凌厉,不管是谁,都不假辞色,是以,关于他的名声更大些。旁的得道高人也尽有,只是常人不可多见,打听出来的事迹也虚虚实实,不详尽。”
说着,却忽的尴尬起来:“仁又冒撞了。只是……望政公知,这些有道行的人眼里,金银是何许阿物?这闹市悬赏,纵然原有高人因府上之德愿意出手,可那赏格儿一出,只怕也不愿沾染了。”
贾政问此一眼,豁然开朗。细想一番,果然如此。
至晚,贾母因贾政叫撤悬赏一事,大发雷霆,贾政忙把他才想明的事禀告了。贾母一听,悔之不及。
次日,命家人去打听,果然市井之间,多有高僧名道的传闻,说的神乎其神。
贾母令几十个人出去寻访,皆无所得。
直到进了八月,平儿心里也看明白了,却也心急,悄悄问凤姐:“奶奶缘何不急,若果然叫他们访到,这一番功夫不就白费了嘛?”
凤姐笑道:“心急吃不上热豆腐。若是不弄的冒火,怎么能尽信呢。你怕什么,不说他们悬赏格的时候得罪了多少僧道,但凡要脸的都不会来。就是真请来,也不打紧,咱们预备的,必然比这不知斤两的要教人信服。”有些底细,外人不知,她可全知道。除非请来的是个真神仙,不然就是给那位‘青阳子’垫脚的台矶罢了。
这日金钏儿看贾政嘴上都起了燎泡,不由得恼了,怒道:“别的仙人不提,老爷不是说那个‘青阳子’见灾厄就现身吗!既然这么着,不如打发个最倒霉有灾病在身的去寻他。若是真遇见了,这传闻还可信;若是这么着也寻不见,只当是个假货骗子,求老爷丢开手就完了!”
贾政先是好笑,后又细思索,却觉得这主意甚妙。
贾政笑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妙!”
说罢就往出走,金钏儿忙一把拉住,急道:“看老爷这样,我原急糊涂了,信口胡诌的话,老爷怎么当真了呢?”
贾政一笑,只道:“赤子心性,才有灵光闪现。”
到底回禀了贾母,贾母王夫人并不知底里,也只道“好法子!”
荣国府又现出别致西洋景,竟是阖府里搜寻最倒霉最有灾厄的家生子。作兴了半日,真找出这么一个人来,是个没能当差的二十来岁的小厮,仅今年这半年,就亡父、亡妻,这会儿他娘瘫在**,病的奄奄一息,妹子和儿子也是坏病缠身,却无银钱看大夫。二十啷当的小伙子,瘦的跟骨头架子似的,每日替人做些洗恭桶倒粪之类的脏活苦活度日,几乎到了一家子齐齐整整去死的地步。
这小厮叫拴柱,听说从他爷奶一辈,就不止得罪了哪路神仙,旁的家生子都靠着主子发家,唯有他家,全不像是荣国府的下人。
王夫人听见这人,不肯叫他进来拜见,只道:“看他能不能遇仙罢。不管成不成,都放出去,可怜见的……”
分明是嫌他霉运,却说得好听。后头贾母也吩咐:“倒不是咱们狠心,只是他原本的运道,一般人且不能解呢。就说我的话,也不必给他新衣粥饭,立刻打发他去寻。”
拴柱蹒跚着脚步,只觉得眼前发黑,却不敢拂了主子的意,只得顶着晌午的大日头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动。行人厌他穿着破烂脏污,又见他走路直打晃,都掩着口鼻远远避开他。
赖大带着人远远坠着后头,有多话的小幺儿指着拴柱问:“他那样,能遇仙?只怕神仙也嫌他脏吧?就那味儿,都得叫人受不了。赖爷爷,你看看,路边的闲汉都躲呢。”
赖大擦一把汗,没好气道:“遇不遇着的,只看这小子是不是该命绝了。”若果然没遇着,这样打发出去,不出几日,他一家子都得死绝了。若能遇着,老太太和太太必然得赏,只要有银子,吃两碗饱饭,这小子就能活,连他老娘和妹妹、儿子许都保得住。
拴柱从晌午一直走到日落,嘴唇干的裂口子滴血,也没人叫他停下。拴柱知道后头有府里的管家爷们儿跟着,也不敢停,只死死撑住。
直到实在迈不动步子了,砰的摔倒在地,拴柱咬咬牙,血沫子顺着嘴滴下来,却突然一股气直冲脑门:爬吧,爬到死为止,许是老爷太太看在这份上,能救他家人三条贱命。
跟着赖大的几个人从腰上取下水囊,都不能忍心了,劝道:“这小子忒硬气了,这么下去,只怕真死上头。要不,咱们给他口水喝,明儿再找?”
赖大见这惨状,嘶嘶吸一口凉气,道:“罢了,别叫他死了,不然咱们哪里再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