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果然尤二姐嫁给了张华,尤三姐上了北地行商的车架,尤老娘也被送去她娘家由她侄子们奉养。
旁人还不说如何,唯有尤氏,只觉天清气爽,风和日丽。
是日正是授衣月初二日,尤氏打发走几个祸害,正和银蝶几个说笑。西府赖大的媳妇亲自来拜见,笑道:“四姑娘被林姑娘接过去小住,方才已动身了,老太太打发我来告诉珍大奶奶。”
尤氏笑道:“这是什么道理,你们都把人送走了,才来告诉我?”
赖大家的因道:“二姑娘、三姑娘接连出了门子,只剩下四姑娘,四姑娘这几日孤孤单单的,很不乐和。老太太说可怜见的,才要邀几个亲戚们家里的姑娘来陪她住在园子里头,不料林姑娘那里也是孤零零一个,倒先开了口,打发人来请四姑娘。老太太喜欢的什么似的,就先应下来。谁知四姑娘也是个促狭的,一刻也不能等,收拾了几包袱贴身用的,上了林家的马车就走了。珍大奶奶怨怪我们,我们也怪冤枉的。”
到了这月末,黛玉携着惜春的手,领她一起去看望朱绣。
朱绣先拉着惜春端量一回,笑道:“四姑娘又长高了,模样儿也长开了。前几日二姑娘到我们家里来,还说本是跟你说好的,等她那里过去满月就去接你,谁知你竟然舍下她,自己先去了别处。”
时下有婚满月的风俗:新嫁娘在进门满一月后,可回娘家住一晚,这不同回门,回门时是不能在母家住下的。迎春放心不下这个最小的妹妹,更何况她和探春都出了门子,而宝玉和湘云是一挂的,在不在的都指望不上,这只剩下惜春一个住在那偌大的园子里头,实在不能忍心。是以姊妹三个早已悄悄商量好,要把惜春接到自家去住。
这里头,探春的亲事忒慌张,况且又晚些,她还得细细探究丈夫的人品,并不肯轻易托付。算起来,迎春就更合适些:邓家虽然分支多,可大房里人口却简单,邓夫人又是个大度的,邓继还常住大营里,迎春想接来妹子陪着也还算说得过去。虽然新妇进门就要接娘家妹妹来住,少不得被人说嘴,可迎春看来,闲言碎语比不上实惠重要。便打定主意,要趁回娘家的时候,把惜春接出去,老太太看她新出门成外人的份上,也会松一松口,轻易不能拂新姑奶奶的面子。
惜春皱起小鼻子笑道:“姐姐们疼我,都是为着我操心使力。只是我却不能不体谅,二姐姐才进门的新媳妇,少不得谨言慎行的过几年,为着我的事,反累她难做。”
朱绣点点她的小鼻头,笑道:“你是个大宝贝,人见人爱。你二姐姐想把你接她家去,焉知你林姐姐更是惦念了不知多长时间了。早就打算好了的,盘算着你三姐姐一出门子就打发人去接你。谁知你凤姐姐也记挂着你,只是她比不得我们,只得打发平儿亲自来求,倒都想到一处去了。”
惜春自小与黛玉亲近,当日黛玉还在荣府罗翠坞寄住时,惜春很她住了些时候。这会子被黛玉接去,不仅不见生疏,更因她心上去了那块时时压着的‘不干净’的大石头,才半个多月,小脸儿就养的粉咕哝咚的。人也爱笑开阔许多。
黛玉也笑道:“我一个人在家里,正是百无聊赖呢,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姊妹陪我,我再不肯撒手!纵是老太太来接你,我也不依。你只给我老老实实住下陪我,我才高兴。”
说的惜春更是笑的眼睛都眯起来。
朱绣心里却道,只怕老太太才不会去接四姑娘呢。她们这是赶在了老太太前头,若不然,只怕老太太会一杆子把四姑娘支到东府里去。四姑娘最在意旁人议论她出身东府,觉得她自己都要被牵累的不干净,若果真叫老太太如意,岂不得逼死四姑娘。
朱绣想着舅舅说的宫里的事情,暗自冷笑:一脚踢开了‘妨碍’贵妃娘娘的姊妹们,不知贤德贵妃这会子可舒坦了?
“你愣什么?”黛玉一面轻轻用手在朱绣眼前挥一挥,一面跟惜春笑道:“朱姐姐自打肚子鼓起来,就添了个出神的毛病。不管谁在她跟前,正说什么,她的脑仁子都能飞到天外去。”
惜春握着嘴偷笑,黛玉见朱绣回神,又道:“跟着惜丫头出来的,还有个好人,你且猜一猜。”
朱绣听了疑惑:“谁?大前儿陈嬷嬷才来同我妈说话,可没听她提起过。”
惜春道:“是晴雯。”
“晴雯?”朱绣一怔,忙问道:“她如何出来了?难道又得罪了谁,叫人搬弄暗算了不成?青锦与她要好,咱们走的时候,还特意跟鸳鸯、琥珀还有她几个说过话,请她千万收着些她那爆碳的脾气。若是万一太太容不下她,不拘我还是青锦,只叫她寻我们来,我们总能安置了她。只别回去她什么姑表哥哥家里,她那哥哥嫂子很混账,靠着她才叫赖嬷嬷家买去,只会盘剥拖累,半点不感激好待她。”
“如今,晴雯在哪里呢?”
黛玉用帕子捂着嘴,直笑:“我们才说了一个名儿,就招出你这些话来。可是姑母说的,你憋得忒狠了,叫我们千万体谅你些个,若是你停不下来,尽管凭你说,只叫丫头们多续杯茶水,别渴着了你。”
朱绣也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憋着了,近来常有亲朋往来走动,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很是舒心,只是随着她肚子越大,朱绣自己也不知怎的,竟然添了个多话絮叨的毛病。想从前的时候,大多是旁人说她听着,如今却全变了,她很是能说,根本管不住自己。
仲秋时,朱绣早回了湛家,于情于理,她也不能放着孤寡老公公一人过团圆节。湛大心里喜欢,索性叫二房一起,大家一同庆节赏月。就是仲秋节过去,湛大也留下二房老幼在府里,因这个,朱嬷嬷陪闺女住下也不叫人说嘴。只苦了程舅舅,只能隔三差五的来寻湛大喝酒。
朱绣这回招待姊妹们,是在隔壁她自己陪嫁宅子里。一座三进的小宅子,跟湛家隔着一个窄窄的甬道。这宅子是朱绣自己置办的,原本是怕姆妈住在湛家不自在,有这座小宅院,姆妈尽可以遂她自己的意。别人也挑不出错来。谁知朱嬷嬷和大堂嫂相处的甚美,两个人十分能说到一处去,大堂嫂也是个没婆婆的,很多老讲究无人能教她。朱嬷嬷一来,娘儿们倒迅速的亲香起来。
朱绣看这情形,索性叫人给当间那处甬道两头砌墙堵住,这甬道原本就只是隔开两处宅院用的,并无旁人穿行。堵上了甬道,两边墙上各开一个小门,钥匙朱绣自己收着,那三进小宅子就成了朱绣日常散淡走动的去处。原本迎春上门拜访,朱绣是在湛府正院招待的,只是黛玉和惜春都是闺阁的女孩儿,又没长辈带着,朱绣生怕她们在湛府里不自在,拜帖送来的时候就贴心告诉妹妹们在旁边宅院里招待。
“绣姐姐别急。晴雯并非被赶出来,是她自己情愿出去的。”惜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