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那个时候,小郡主最喜欢吃我的饼了!真的,我没有说大话诓你,是真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妪那干瘦的身躯里仿佛灌入了源源不绝的活水,整个人顷刻间变得精神了起来,眼里也放射出异样的光彩。
“是真的!”
她对着絮雨,再一次用力地强调。
“小郡主常来寻卫家小娘子,每次来,都要吃我的饼。卫家小娘子也会一个人来买,叮嘱我多洒些胡麻,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知道她要去看小郡主了。我总是说,让小郡主自己来吃呀,刚出炉的才最好吃。”
“唉……”
老妪从过去的记忆里抽身出来,长长地叹了口气,眼底那短暂迸出的光彩消失了。
“卫家人如今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絮雨轻声问。
“官军收复长安后的第二年,我才从外面回来,听说卫家人参与景升太子作乱,男丁满门杀头,剩下的死的死,散的散,宅子也换了主人了。”
絮雨凝定片刻。
“那么卫家的小娘子呢?你说的常和小郡主一起的那位小娘子?”
“她啊……自然是改贱籍入教坊了。至于如今人在哪里,谁知道呢,说不定早没了,说不定转去了平康坊的哪条曲巷,也说不定老大不小,被哪个商人看中买去做了妾……谁知道呢……”
老妪嘴里嘟囔着,起身蹒跚走到炉前,用火钳拢着炭灰压火,好叫余炭能够烧更长的时间。
手中余下的半只残饼渐渐凉了,变得坚硬而涩口。絮雨吃完,从身上带的余钱里留出回程的车钱,剩的还有十来个,放在了老黄狗旁的那张小杌子上,悄然离去。
次日开始,从早到晚,她不停地穿梭于平康坊之中。
在这座位于东市和皇城之间的坊城内,分布着许多达官贵人的宅邸,也云集大片令世上男子流连忘返的风流渊薮之地,后者聚在北门东回三曲一带。
那里,有门前通十字街的华阁和高楼,也有贴于北墙的被同操业者也瞧不起的卑妓。
絮雨一家家地寻问,从北曲的陋居到堂宇宽阔的青楼。
若真如老妪所言,卫茵娘如今就在这个地方,容貌和当年应当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在絮雨的回忆里,她面若银盘,一双凤目,笑起来的时候,一侧唇边有个小窝,这应该是个非常明显的相貌特征。然而连着寻了数日,已经找过不下一二十家,寻人没有任何进展。
将近傍晚,絮雨不得不结束今日的徒劳奔走,回往住的地方。
她照旧回到西市搭车,一面想着心事,一边横穿近道,沿坊内那被叫做放生池的河岸前行。
放生池连通着城西和城南的漕河,河上舟楫往来不绝,运送着各种货物,沿岸的店铺更是鳞次栉比。日常米炭布匹,贵妇人们喜爱的康国猧子,来自交趾的瑞龙脑香,珍奇罕见的南洋珠,乃至大受长安豪门欢迎的昆仑奴和新罗婢。这里能够买到天下任何的好物,只要囊中有足够的钱。附近一座桥上,此刻更是人车拥堵,一片嘈杂。
忽然这时,她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小郎君,起初以为不是叫自己,又听到一声,声音带着喜悦,有点耳熟,转头,发现竟是数日前刚来时在西郊遇到的曾搭过车的那位西山老翁。
近旁就是一间收山泉的水铺,门外停着骡车,苦力正在往下卸运水桶,看起来应当是他送水来此恰又遇到。
她立刻上去招呼,解释自己刚才没有听到。
老翁忙说无妨,拱手道:“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又遇到了小郎君!实在是巧!小郎君可落脚了下来?诸事顺利?”
絮雨笑说一切都好,又问他如何。老翁说骡车早已修好,在家歇了几日,心定了下来,今天便又来送水。闲话两句,就将一个害羞躲到骡车后偷看的孩童拉了出来,命向絮雨见礼,说是他的孙儿,名叫丑儿,上回就是孙儿生病,家中除他之外无人照顾,所以出来得晚。这几天孙儿病也好了,今日入城,将他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