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走了出来,正要呼人为他更衣备马,他要再次外出,顿住。
裴萧元立在堂中,正与婢女们轻声说着话,忽然看到他现身,望了过来,含笑点头。
“阿狻儿,我想着你到底能生我几日的气。这回竟超过三天了。你既不来我那里,那便我来找你。”
他笑着说道,指了指带来的两瓮酒。
“此为桂花醑,是你最喜的长安酒。正好方才她们说有烤乳羊,何不就酒,请我也饱餐一顿?”
承平愣怔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大步上前,咚的一声,又一拳重重击在裴萧元的胸前。
“谁说我生气!方才正想去你那里!”
他亲手抱起酒,扭头呼喝下人备席。
婢女们赶忙在后院碧池畔的一座露天水阁上架起火杖,铺一领地簟,摆上食案,又将烤乳羊抬出,二人便脱靴,随意席地盘膝而坐,就着流浆泛艳的桂花醑,一刀刀割食羊肉。
他二人饭量皆是不小,又都空腹,若风卷残云,将一头乳羊一扫而空。洗手后,用一方素罗帕巾擦干,婢女送上碟丁香浸的贡自岭南的橄榄果。
裴萧元拈起一枚含口,随意搭起一臂,伸直双腿,惬意半躺半靠在身后的一架凭几上。
对面承平此刻意犹未尽,仍在一杯杯地饮着酒。
“阿狻儿,那日是我不好,叫你——”裴萧元望着他开口。
“你没有不好!”
承平打断他话。
“是我不好!分明你叮嘱了勿去扰她,我忍不住又回去找!险些给她惹祸。原本我该再等等,等她出宫。”
渐渐月上中天。
承平已是醉态可掬,却仿佛还不尽兴,将手中的葡萄纹银酒杯抛开,抱起整只酒瓮,仰头就着瓮口,咕咚咕咚将剩的酒悉数喝下,猛地振臂,他手中的空瓮便飞了出去,在夜空中幻出一道弧形的影,最后咚一声,坠沉在了远处那漂着芙蕖碧叶的池面中央,近畔水下吐泡的几只肥头锦鲤受惊,猛地弓身跃起,鱼尾击打水面,发出啪啪的响亮之声。
“痛快!好酒!许久没如此畅快了!”
承平哈哈大笑,从地簟上站了起来,身体又摇摇晃晃,再次趺坐到地。
“我告诉你,我回去找她,是想向她解释清楚,那日在郡守府她听到的自我口中出来的混话,全是我之过错,和你无半分干系。我却没想到宇文家的小畜生竟也跟来了。你知他开口第一句说的是甚话?”
他面容通红,此刻连坐也坐不住了,身躯歪向一侧。
“他竟说孤男寡女!”
他打了个酒嗝。
裴萧元目光微动,自凭几上收臂,缓缓坐直了身体。
“应当是他偷听到了我和她说的话,知道了她是女子的事!当时我便想杀了他,一时怒气冲心,也就没顾那么多……你莫怪我……”
他的声音渐渐含糊,一晃,人倒在地簟上,醉睡了过去。
“……裴二……我也知道……我们再不是昔日少年,当担当承事……但我就这性子……谁对我好,我可以剥皮剔骨回报……谁是我仇敌,我必挖心摧肝,拿来佐酒……”
他闭着目,口中含含糊糊地念着,慢慢不动,彻底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