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摇了摇头,也不坚持,任女儿带着,返身入内。絮雨服侍他登床,叫他靠在床头。赵中芳送上一盏温水。皇帝喝了两口,放下,凝视着坐在身边的絮雨,叹了口气:“阿耶没用,最近又叫你担心了。你脸都瘦了一圈,去睡吧,不用担心,阿耶没事了。”
皇帝前几天睡睡醒醒,精神极差,此刻看去终于好了些,絮雨不舍得就这么走掉,摇头:“白天都是赵伴当他们在照顾,女儿不累,就在这里陪着阿耶,等阿耶睡了,我再走。”
皇帝便也不再赶她,叫赵中芳带着人都下去休息,待跟前只剩女儿一人,拍了拍榻沿,叫她也上来。
絮雨依言登榻,和衣侧卧在父亲的膝侧,感到他伸手过来,温柔地轻轻抚过她的发顶。
耳边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那回荡在苍山不知哪一道山谷里的夜风所发出的回旋之声,若在轻啸,若又在宛转地诉说着心事,呜鸣不止。
她听着风声,慢慢地闭了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忽然听到阿耶开口,悠悠地道:“嫮儿,方才阿耶望月,你猜,阿耶想到了谁?”
絮雨的眼睫轻轻动了一下。
“除了你的阿娘,阿耶忽然想到裴冀。”
苍山之行,皇帝曾召裴冀同来,然而却被他以身体不适的借口给拒了,只派了何晋过来递送告罪奏章。
絮雨知道皇帝对他的这个举动颇为不满,更不信他真的身体不适。
絮雨也知,皇帝甚至动过派御医去往东都察看的念头,只是后来因为陈思达兵变的缘故,事情才不了了之。
“阿耶想到阿娘是自然的,为何又会想到裴公?”
她顺着皇帝的话,轻声问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抚着她发顶的手掌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那日裴冀他侄儿背着阿耶下山,你知阿耶当时在想什么吗?”
絮雨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悄然睁眼。
“阿耶你在想什么?”
“你阿耶这一生,年轻的时候,在马背上打仗,做了皇帝后,出入多为乘辇。阿耶也不瞒你,被他那样背着行路,是阿耶从未有过的经历。当时阿耶竟然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皇帝顿了一下,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絮雨未再发声催促,只静静地等着。
“阿耶竟然想,倘若此子是为朕之儿郎,该是如何的好。故方才阿耶想到裴冀,有些嫉妒,为他裴家能有如此一个儿郎子……”
“朕这辈子,终究是亏心过多了。上苍叫你阿耶做了天子,大约便用尽你阿耶此生的全部运道了,所以别的事,从来都不会叫你阿耶如意。”
絮雨听到皇帝说到这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语气带着自嘲之意。
阿娘的离去,父女多年的分离,还有太子和康王的相争……
阿耶所指的,是这些吗?
她的心中涌出深深的惆怅之感。
“阿耶不要这么说。若真如此赏识他,也很简单,等他这趟外面回来,好好封赏他便是了!”
她闭上眼,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从猎场回来后,四卫以及承平等人,皆因那夜的功劳受到嘉奖,但裴萧元那里却没有动静,并且,在回来没几天后,他便被派了出去,肃清陈思达在外的余党,袁值和他同行,任监军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