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萧元神情自若,又转向场中那已看呆的监礼官,也是行礼如仪,随即朗声道:“裴某迟到,固然是过,但身为我朝军中之人,自也知‘赳赳武夫、公侯干城’之理,遇大射礼,心向往之。方才恰又亲眼目睹贺都王子英姿过人,极是仰慕,故不自量力,盼能与他切磋一番,还望准许。”
监礼官醒神,看了眼他和贺都,心知此事绝非自己所能决定,心中便有了计较,忙也面露笑容,还了一礼:“裴司丞稍候。”
他快步来到今日司射宁王面前,将裴萧元的意思转上。
宁王方才早就听到了裴萧元的话了,点了点头,叫他稍候,行到朱雀台前,正要禀报,这时,近旁嘉宾席上一个头戴皮帽编着辫发的人猛地站了起来,出位走来,向着皇帝和宁王各行过礼,抢先抗议道:“今日竞射,在场的诸人看得明明白白,我国王子过关斩将,所向披靡,连败多人,这才闯到最后。裴司丞自己迟迟不到,若凭空允他插入,公平何在?陛下若是答应,我不服!我们全都不服!”
这发话的,正是西蕃使官。随他话音落下,和他一起的西蕃官员以及武士们纷纷跳了起来,高声嚷着不服。
气氛陡然转为凝重。
西番国人反对,本也在意料之中。宁王看了眼皇帝,正思索如何回话为妥,此时,嘉宾席上又一个人起身,也大步走来。
众人望去,见是安国使君。
使君行礼过后,高声道:“吾圣朝皇帝设今日大射,目的是为择选麒麟士。何为麒麟士?万人当中最为出色的勇武之士!不但如此,更需是知‘发而不中、反求诸己’道理的君子之士!”
说完,他转向西蕃使官:“什么叫发而不中、反求诸己,你可知晓?”
西蕃使官虽也会说汉话,但这种文绉绉之言,怎么可能知道,一时顿住。
安国使君道:“我便教你一回,是说自己若是射不中,不可怪到别人头上,而是要知自己不足,加以改正,这才符合今日大射礼所倡的谦和与礼让。既如此,贺都王子怎就不能接受裴司丞的竞射之约?”
他一个藩国使君,竟对典籍如此熟悉,信口便来,解得还有模有样,着实叫人意外。
周围的一些朝廷官员喝彩了起来。
安国使君忙向众人行礼致谢,接着,冷笑两声。
“莫非王子害怕落败?方才在场之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阿史那王子若不是坐骑失蹄,怎会如此轻易便败?以小王看来,贺都王子不过是捡了个便宜,胜之不武。真正的射士,难道不该叫对手重新来过,以证本领?”
安国从前曾受西蕃侵略压榨,若非圣朝打败西番,恐怕至今还是没有好日子过,说是仇敌也不为过了,此刻抓到机会,自然不会客气。
西蕃使官怒斥:“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当日被叛将押作人质,是那人救了你!你是为了报恩,才故意出来狡辩,意图破坏我王子的好事?”
安国使君指着贺都道:“说起救命之恩,我倒是被你提醒了。当夜贺都王子也被困在谷底,若不是裴司丞赶到,他那夜将会如何也是说不定的。就算我报救命之恩,难道有错?”
他话音落下,周围许多人便跟着笑了起来。西蕃使官气得脸色铁青,顿了顿,丢下安国使君,又转向皇帝和宁王:“请陛下和今日司射的宁王殿下秉公决断,好叫我们心服口服!”
就在这时,裴萧元上前,众目睽睽之下,抽出腰插的四支羽箭,分出一支,将另外三支并拢,接着,指微微发力,“咔嚓”一声,拦腰全部折断,随即投掷在地。
他转向贺都:“我欲挑战于你!但我迟到,有亏在先,为表我诚意,我愿只得一矢机会!”
他迎着盘旋在校场上空的来自苍山深处的风,举起手中剩下的那一支箭,双目望向贺都。
“但不知,贺都王子敢应我否?”
他一字一句地发问,声音随风扩散,送入贺都的耳,也送入周围许多人的耳中。
全场再次归于寂静。在上万双眼目的注视之下,贺都猛从身后拔出两支箭,也如对面之人一样,折断,待身上只剩一箭了,咬牙道:“来就来!我岂会怕你?正好叫我再领教一下,你到底有何本事!”
西蕃战败,被迫臣服,贺都自视颇高,心中对这个曾在战场打败过自己的年轻人怎会真正服气?此刻受他如此公然挑战,莫说他自信不至于落败,便是当真技不如人,也是决不可能退缩。
裴萧元一笑,缓缓抱拳停于胸前,揖了一揖,以示对对手的尊重,随即召来金乌骓,翻身而上,疾驰来到校场中央。
贺都紧紧跟随。
在满场再起的如沸的喧声里,两人对决开始。
这一场竞射,与上一场贺都对阿史那时完全不同,开场便策马直接冲撞,硬碰硬,没有任何的试探或是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