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颇多萧瑟。
裴萧元沉默了片刻,朝着裴冀下跪,恭恭敬敬,叩首及地。
“侄儿辜负了伯父的良苦用心,请恕侄儿不孝,此事没能听从伯父之言。”
裴冀将他扶起。
“我知你一向谨重,但入京后,行事须比从前还要加倍小心。”
“多谢伯父教诲,侄儿谨记在心,请伯父放心。”
裴冀望着他,面上终于露出了今夜的第一缕淡淡笑意。
“伯父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告身既到,限令你四月底前到任,你还是及早动身为好。我猜到你必定不会听我的劝,已叫贺氏替你收拾行装了。至于絮雨的下落,我会叫人跟进,你放下便是,不用你去找了。很晚了,你在外一天,回去休息吧!”
裴萧元道:“离限期还有些时日,不必立刻动身。义妹之事,全是因我而起,我想明日便走,但不是赴京,是先再去寻她,否则我心难安。伯父放心,不管能不能找到,不会耽误。”
“也好,行程如何安排,你自己定,四月底前到达便可。”
“对了,还有一事!”
裴萧元望去。
“你入京后,记得也尽快去拜望下你的舅父,代我给他问个好。虽说人情如纸,终归是你血亲,不管他们如何,你须尽到你后辈的礼数。况且崔氏高姓望族,你舅父这一房在京中也经营多年,耳目灵通,万一有事,就算别的他做不到,给亲外甥递个消息,想来总还是可以的。”
裴萧元目光微动,却也应是。
裴冀颔首:“我这里没事了,你去吧。”
裴萧元正要退出,想起今天傍晚发生的事,停步提了一句。
“侄儿不知那人什么来头,但看起来不是一般人。我走之后,伯父若是外出,也须多加留意,免得万一又对伯父不利。”
裴冀听完,出神了片刻,开口询问样貌和年纪,裴萧元描述了一遍。他眉头微皱,半晌不语。
“伯父莫非想到了什么人?”
裴萧元问道。
裴冀慢慢摇头,顿了一顿,又加重语气:“总之,你此番入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若再遇不决之事,及早来信。”
裴萧元应下,退出后回到住处,见屋内灯火通明,贺氏连夜正领着仆妇在为他收拾行装,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忙放下手头之事来迎。
“郎君在外奔波了一日,此刻才回,怕是饿坏了吧?”
裴萧元被她提醒,这才想起饥饿,依言前去进食,只是大概饿过了头,并没多少胃口。回来时行装已整理得差不多了,小箱叠着大箱,看起来如同搬家。贺氏道:“郎君这回入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便往长久做准备,冬夏衣物都收拾了些,也不多,各三两套罢了。你离京已有多年,这次回去,别处就算不管,想来崔府总是要走一趟的。京中人惯会以衣量人,衫帽若是不够光鲜,光是门房小鬼那一关就被轻看了去。这回若不是事情来得突然,本该好好为你添置些新衣,总共也就这些,莫嫌累赘,也无须郎君自己携带,我自会安排人送去。青头勤快,让他跟着一道过去充个使唤。到了那边,去哪里,穿什么衣裳,我都吩咐他了,不用郎君自己费半点神。”
裴萧元听她絮絮叨叨,苦笑:“一切照阿姆吩咐的办。”
贺氏这才满意,却又发觉他应话时视线落在案上的一只奁盒上,那是她带过来还没收好的,便走过去,小心地打开。
内中存有几件首饰,当中一件便是那日早上裴萧元遇到叶女时曾在她鬓发上见到过的双蝶钗。只是离开了人,它便也没了生机,只静静卧在奁盒内,在烛火的光里,闪着泠泠的光。
“这几件是你母亲早年的首饰,蝶钗是新婚之后你父亲送她的。我记得是长安西市里的一个匠人打出来的,我也至今记得那家铺子,没有招幌,挤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知道的人不多,却能打出如此奇巧的钗,长安城中独一无二。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那铺子如今还在不在。记得那时候,只要你父亲在她身边,她必会戴它。那时你也刚出生不久,多好的日子啊……”
贺氏唇角含着微笑,轻轻感叹了一声,指尖仿佛抚摸婴儿般地轻轻抚过钗头。
“后来你父亲越来越忙,越来越少陪伴她,她戴得也就少了,再后来,要出去打仗,一去便是一年半载,她在京中一人,便将蝶钗收了,所以郎君你小的时候应也没有印象。这回叶小娘子来,有些仓促,来不及给她准备周全,我想她也不是外人,便自作主张将这几件留存下来的首饰洗干净拿了出来,却没想到……”
她一顿,“我再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