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能再告诉我,昨晚你去过哪里了吗?”
忽然此时,絮雨开口。
卫茵娘步足一顿,停了下来。
絮雨望着她的背影。
“昨晚你以做法事为由,用化名去过慈恩寺。”
卫茵娘沉默,一动不动。
“阿姐,我不想骗你,和你说实话吧。”
“袁值本监视你这边的,原因你知道,我便不说了。是我在我阿耶面前将事揽下,不许袁值再插手。一是因我猜,你极其厌恶此人,我不欲你再受他打扰,二来,阿姐,我同情我的李延哥哥和阿姐你,这是真的,否则上次在你这里遭遇搜捕之时我怎会救他。我也完全理解他,或是阿姐你的感受和想法。是因我的阿耶,李延哥哥落到了今日的处境,阿姐你更是失去一切,你的家人,乃至你的尊严,而你们本身,又有什么错?”
卫茵娘依然那样背对着她,身影凝固。
“因而,在我这里,你们痛恨我的阿耶,或者,哪怕与我阿耶为敌,只要没做下我所不能容忍的事,你们也还愿认我是阿妹,你们便永远都是我的延哥哥和卫家阿姐。但是阿姐,我也不瞒你——”
絮雨顿了一下,“无论是为公计,还是出于我的私心,我都不希望裴郎君和李延哥哥走得过近。”
她用加重的语气,说出了这一句话,随即走来,走到卫茵娘的面前,凝视着她已是微微泛红的双目。
“所以对不起,阿姐,在你获得自由却不愿离开长安这个伤心地后,我便也做了我原本不许袁值对你做的事。”
“为何这么巧,裴郎君在慈恩寺为他母亲做法事,你便也悄然匿名而去?以前你确实也会去慈恩寺,但你从不会选这种人人挤着想去占位的盂兰盆前后的日子。还有今晚,放生池里放水灯,与其说是为亲人追福,倒不如说是赶去那里凑热闹的。真正哀思亲人的人,哪里的水,不能放灯,一定要挤去那种地方?你不是这样的人。”
“阿姐,是不是李延哥哥又回来了?你在帮他和裴郎君联络,甚至,他们已经见过面了,就在今夜?”
倘若裴萧元也有心见李延的话,今夜的两市,便是再适合不过的会面机会和场合了。
她说完,双目紧望着卫茵娘。
卫茵娘苍白着脸,眼角越发见红,垂眸不动,仿若入定。
“阿姐,你家的事,在我回长安后,我慢慢也知道了一些。”
絮雨忽然又道。
“当年叛乱终于平定,老圣人卧病不起,时日无多,我阿耶赶回长安。他人还没到,朝廷里便有很多人开始谏老圣人废太子,改立我阿耶,甚至我听闻那个时候,景升太子连见老圣人一面都不容易了。堂堂储君落此地步,他自是要反抗。你的父亲作为东宫肱骨心腹,自然不可避免参与进去。太子未能成功,你家从此也堕入深渊。”
“阿姐你如今不愿走,才是人之常情。天下之大,叫你一个人还能去哪里?至于我给你送药,邀你去苍山,还有求我阿耶叫你脱籍这些事,你没有骂我虚伪,想用这些加给你的小小的施恩来换我自己的心安,那便你的厚道了。”
卫茵娘仿佛被一根针刺了一下,此时终于抬起眸,摇头:“公主你不要这么说!我知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真的好!”
絮雨慢慢摇头:“阿姐,我没你想得好。我下面的话,可能会很残忍,更是冷血和薄凉,但却是现实。”
“我阿耶当年可能真的逼过兄弟,下令杀过你的父亲。但是如果情势更换,当年神虎大将军顺利回京,景升太子登基,以我阿耶的军功和他的威望,景升太子或许也会不放心,那么轮受没顶之灾的,可能就是我,李嫮儿,或者别的什么赵家、钱家,入教坊的,是他们家中的女儿们了。”
卫茵娘怔怔望着絮雨。
“我同情的,是李延哥哥和你。你们都是被迫承受的。至于你们的父辈,还有我的阿耶,他们不一样。他们做什么,都应该明白双刃剑的代价。只不过最后,他们一方是胜者,一方是失败者,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