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路上还是有货运队伍——运出的是冶炼后的金属,运进的则是粮食和物资。物资中最重要的鼠疫疫苗,掌握在救灾队手上,但运粮食的队伍是有的,就在救灾队后头,而且是源源不绝地从天港往山阴运。
范家这次,是真的下血本了。葛谢恩可不信这些粮食是山阴省道衙门拿真金白银问买活军买的,他们哪来的这笔钱啊,就算是京城皇帝,想来也不会给山阴拨这么多银子的,花钱的省道多去了,葛谢恩在中原、山阳都没看到这个规模的运粮队伍。她也能理解范家在山阴那土皇帝一般的做派了,如果她是山阴百姓,肯定也更加拥戴范家,至少要远超过拥戴山阴境内的藩王和敏朝衙门。
“山阴矿业,是如今整个山阴的活路所在,如此,我们家当然是山阴的中流砥柱了。”
范家的镖师,对于范家的地位也是直言不讳,“从前有些人诽谤我们晋人,说我们里通外敌,总是和番族做走私生意……可这些人来山阴看过没有?这样的贫瘠地方,连水都不多——”
因为前些年,锦州悬挂晋商头颅的事情,山阴的名誉颇有一些受到影响,本地人是很不服气的,说到这里,镖师们都有点动情了,“叫我们不和外藩做生意,那总要指一条别的活路吧——”
这条活路,就是范家带来的采矿业,和老式的矿洞不同。范家从买活军处学回来的,是比从前要先进太多的采矿法,虽然挖矿仍然是很辛苦的事情,但伤亡率和井下自由度,都要优秀太多,范家引入的蒸汽机、抽水机、电动运输系统、通风机等等,都是前所未有的东西。
他们给予矿工的报酬也比较慷慨,不管这一切待遇,能不能和买地的矿工相比,是否只是因为畏惧买地使者的检查,但至少和从前比,都是进步,就算是装出来的,本心不是体恤工人,那又如何呢?
山阴百姓,因为范家矿业,日子比以前好过得多的,比比皆是,虽然生活质量,以葛谢恩的眼光来看肯定不算很高,至少是从饿死的危险中解脱出来了。
用镖师的说法,从前山阴的道路,“大驿虽大无人行,偏僻虽偏,车马满”,山阴就靠福建道的茶,江陵的盐,和云中做茶马贸易,自己赚点经手的利润。可范家起来之后,就不一样了,大驿终于名正言顺,成为了山阴最为繁忙的道路,带走了矿产,带回的——可全都是粮食,而且是一道磨的白米,是南洋来的细粮啊!
大米,不管是什么品质的大米,在北方都算是细粮了。尤其是在山阴,百姓多以黄米、小米、糜子、莜面作为主食,白面那也是地主人家逢年过节的享受。大量价格较低廉的白米,真就让山阴的日子眼看着就一步步地好过了起来,范家因此一跃成为了晋阳一带的无冕之王。
——这还不算是完,女东家的眼光很长远,想方设法,从南面弄来了很多冶炼的机器,费尽力气通过大驿运进晋阳,在晋阳搞了冶炼厂。“运成品划算啊,成品价格高,哪怕是初步冶炼,也能换回更多粮食。”
范家派来的这几个镖师,是一门的师兄弟,有的不但是师兄弟,还是族亲,因此很多都姓张,小张年轻话多,和葛谢恩等人经常会唠嗑说点山阴的事情。说到运机器时,他也是面带激动之色,眉飞色舞,包括其余几个平时比较沉稳的镖师,也回忆起当时的盛况,“多少人,不要钱也来帮着运!肩挑手抬,那么大的铁疙瘩,就硬生生是靠着人力、滚木,走过山道,运到晋阳去的!”
从他的描述,葛谢恩感觉这冶炼厂应该规模不算很大,但对山阴来说,显然意义非凡。范家的威望和知名度,因此都更上了一层楼——葛谢恩进入北方之后,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北方的统治其实是很割裂的,各地能做主的势力都不同,不像是南方,至少在她呆过的地方,权力结构非常简单,大家都听衙门的,从上往下一层层铺过去就是了。大不了在南洋,衙门管的事情不多,那就是知识教在做补充,但归根到底也是以六姐为主,大家都是听一个人发出的声音,所以,统治意志和思路是基本统一融洽的。
但在北方,各地就都不一样了,沿海的山阳道,与其说是听命于敏朝,倒不如说是联合执政,双方共同选了一个代言人来秉政,这个人就是武总督。进入中原道之后,葛谢恩就感觉,中原道做主的还是宗族、地主,由老式的县衙进行调停和统合,这是符合她在买地建立起的,对北方的默认印象的。
决定取道京畿道,走大驿入晋之后,在京畿道内,虽然他们急于赶路不怎么停留,但葛谢恩能感觉到,在京畿道,说话最大声的就是直属于敏朝皇帝的特科,传统官僚已经沦为听命的配角了。因此,京畿道施政就很有点儿‘买味’,因为特科就是学买的么,只是听从皇帝的命令而已。
和山阳道相比,虽然看似都有买味,实际却很不同,山阳道有点儿万事不知谁做主的感觉,有些事,吏目不知道该怎么管才合适,比较犹豫——有两个主子,一个近,一个强,两边的规矩还不太一样,他们当然犹豫了。但在京畿道,吏目做事是主动且坚决的,这是因为他们有明确的权责关系,知道自己对谁负责。
进入山阴之后呢,虽然还没到晋阳,但葛谢恩觉得,权力结构是明显的,特科势力也好、老式衙门也罢,甚至是藩王,在山阴通通都得低头看范家的意思做事,范家事实上已承担了很多政府的职责:保供低价粮,引入技术,不计得失的为疫情求援付出不说,还承担了教化工作。
只看大驿上见到的驿丞、运卒,都留了光头,戴着口罩,就知道他们是受了防疫教育的,果然,一问之下,这些文化水平相对较高,见多识广的百姓,之所以剃光头,的确是为了防鼠疫,因为鼠疫除了防鼠之外,再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要防跳蚤,跳蚤也是重要的传播途径。
“山阴缺水,就是晋阳都实现不了百姓一天一澡,冬日也是严寒,只能尽可能地保持衣服洁净,用药草熏衣除蚤,再一个买矿渣来灭鼠。只要能做到这些,平时再戴上口罩,减少出门,就算没有打过疫苗,得病的几率也会大大减少。”
小张介绍道,“至少在我们矿山里,别看人群聚居,也有人得,但并没有酿成大范围的疫情。可见鼠疫也没有这么可怕,不是完全防不了的。关键在于一点,不要慌,你看银山驿的李驿丞,没准他还比别个跑回家里去的要活得更久呢!”
确实,葛谢恩也发觉,其实最大的灾害,还不在于瘟疫和干旱,而在于惊慌,对抗自然灾害,最宝贵的抗灾资源——其实是知识。知识或许不能把人从飓风落石中救出,但却可以避免让人陷入这样的境地里去。
很明显,救灾队接触到的运卒、驿丞,都在范家的影响下,接受了这些防灾教育,因而虽然他们也无法接种疫苗,但只要是严格按照防疫建议去执行,不能说完全没有人倒霉得病的,但他们这一路走来,是可以感觉到,按着做,平安不得病的几率还是比较高。
“这样工作就好做些了。”
“比预想的情况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