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台前,郁飞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八九岁的外表青葱年少,一百年也没长进什么。他拧开黄铜水龙头,把脸浸在冰凉的冷水里。往事一幕幕浮现,那种情绪由来已久,绵延一个纪元,非要用一种轰轰烈烈的方式才能彻底消灭,此时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他心里满是烦躁。
出来之后,他看见安菲尔在书桌上低头摆弄一堆零件,煤油灯照着那里,金发和零件一起闪着亮晶晶的光。“安菲尔爬梯子继而摔死”这件事并非不可能发生,郁飞尘没管安菲尔在做什么,直接去了上铺,挂外套,拉被子,闭眼,眼不见为净。
但细微的零件碰撞声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此时在和谁共处一室。其实他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安菲尔,最想问的一句话是,以后呢?
——以后还会这样一起经历副本吗?
但他不想问,因为这个“以后”完全掌握在安菲尔手中。这人装作不认识的原因,他也能猜到——两人并不相识,那么哪天他不和他一起了,郁飞尘也不会知道。想来就来,想走也可以随时抽身。
他得到的力量终究还少,太多事情无法左右。
煤油灯的光芒渐渐变暗,安菲尔那边的声响也没了。郁飞尘把脑袋放空,打算入睡。
爬梯那边却传来细微的响动,有人轻轻爬到了上铺。
郁飞尘依旧闭着眼,但很清醒。他听得出是安菲尔——这爬上来后往床头走了几步,动作有意放缓。快到床头的时候轻手轻脚跪下来,然后俯身把一件什么东西塞在了他枕头下。
接着就打算离开了。
郁飞尘睁眼。
煤油灯暖黄昏暗的余光里,白丝绸衬衫带领扣的金发少年正在俯视着他,像童话故事里的什么角色。
郁飞尘:“做什么?”
安菲尔不见一丝被抓包的尴尬,抿了抿唇,把那东西又从枕头底下拿出来,递给郁飞尘。
郁飞尘拿在手里看。一个粗制滥造的机械兔子,眼睛是红色的不知名晶体,耳朵是几个半叠着的小齿轮,皮肤用了柔软度高的薄锡片。
安菲尔是抱着负荆请罪的态度来的,虽然他还没彻底想清今天被发脾气的根源在哪里。
“送给你。”
安菲尔道,“七。”
郁飞尘的动作僵了僵。
当初他们宿舍八个人,上学的时候就排好了编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后来整个学校有十个上母舰的名额,全员通过了选拔,到了舰上依然是室友,还是以数字相称。久而久之舰上其它人也这样喊他们了。
包括长官。
“我不叫七。”
他生硬道:“我叫郁飞尘。”
安菲尔的眼神忽然柔和了许多,这人今天的表情本来就带了点自知理亏的软,这下整个人的神态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了。
他轻轻说:“郁飞尘。”
郁飞尘“嗯”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叫法,他继续翻来覆去检视那个瘸了一只腿的机械兔子,最后说:“你很敷衍。”
安菲尔否认,声称材料有限。
郁飞尘把兔子重新放回枕头下,直勾勾看着安菲:“长官,你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