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大,或是心烦时,程一就爱冲澡,任凭自己被极大的水流砸得生疼,这里的淋浴设施是现在住着的地方无可比拟的,姥姥家的出得很慢,淅淅沥沥,滴滴落落,他还没有习惯。
没习惯?程一手劲大了点,妄图洗干净身上的味,和程家栋很像的味。
他还是得像谢家人,也得是谢家人。程一在这个屋子里冷静而现实地翻出来属于他们娘俩的东西,值钱的首饰,存着他历年压岁钱的卡……其实还有很多牵挂的,比如说他的自行车,他的钢琴,他一柜子的乐高,他每年都会抱一张回家的证书或者奖状……带不走了,这些都只属于过去那个没有烦恼的程一。
从这儿离开后,他捏着户口本,去派出所提交了改名申请。
成为谢程一之后,他就需要考虑生计的问题,给母亲交完医药费的时候发现她们的存款所剩无几,母亲跳楼的原因是发现了怀上了程家栋的孩子,三个月了,她这回是孩子不想要,人也不想活了。只可惜,孩子命大,她福薄,伤了身子还留下了种。
这意味着,他们日后有源源不断地大笔开支。
程一他不能失去母亲,除了那些置换回来的钱,眼下还能捞一笔的地方,就是那个看自己,是要告,还是调解的瘦女人。
说来也巧,徐开虽然把人羁押着,但这件事没有绝对直接的客观证据,所以一直保持着犹疑,倒是母亲的消息以及程一改名的事传来,建民路派出所只要是听过这事的人全一边倒了,都对程一报以同情,说孩子是没错的,对瘦女人这个同样受伤害的原配,倒是投之唏嘘鄙夷。
人就是这样,对待未知全貌的事物之前,总会对更弱者起怜。
程一这几天全扑在医院,最近一次去派出所,还是因为改名申请通过了,徐开提了一嘴和解的事。
“现场被清扫了,没有勘察记录……物证也没有。”他把更换过的户口簿和身份证递给眼前的男孩,短短几天,他已经大不一样,没有那天流泪的脆弱,如一根竹子,不管是风吹,还是日晒,仍旧节节向上,显出些不屈的韧劲来,徐开有些不忍,徐放这几天还因为不肯上补习班而跟家里大呼小叫,他的同学已经需要独立承受这些风风雨雨。
即便如此,徐开到底还是说得明白了点,“现在这种情况,只能按纠纷处理。”
他摩挲着户口本上的名字,心想,从今以后,他就是谢程一了。
“我知道,”谢程一点点头,对着徐开说,“我想过了,那就和解。”
冷静下来后,他有想过瘦女人的事,临时的计划到底还是太仓促,但足够他讹一大笔调解金。瘦女人的亲戚在以为把小三和杂种赶跑之后就算解决了最重要的问题,剩下的,不算复杂的财产麻烦,留给了她自己处理,谁能想到她还能卷进这样的风波之中,于是人在传讯期间都回了老家。这段时间,只有那个替她处理婚后财产的律师出面,调解金因为谢程一的漠视翻了几番。
“好。”这个自然是最合适的结果,徐开还怕他倔,真死咬着不放,“想通就行,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个话问得着实难听,但徐开直惯了,想着他突逢事故,失去经济来源,眼前定然迷雾茫茫。
“上学,下学,生活,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再多一项,照顾妈妈,”谢程一努力扯开一点笑容,“哥,还得麻烦帮我跟徐放说声不好意思,这个暑假的数学补习班,我不能跟他一块儿了。”
“小事儿,我到时候让那小子把补习班的题都誊一份给你。”他拍了拍谢程一的肩膀,“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谢谢哥。”
打印机出了纸,徐开拿过来,放在他眼前,另一边有警员带着瘦女人穿门而来。
“想好了吗?”
“嗯。”
“想好了的话,就在这块签字。”
谢程一盯着这份和解协议,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乐霜。他突然从心里涌起一股对世事无常的感慨,因为这听起来实在像是个清白又清冷的名字,无忧无虑又似乎夹杂着凄婉,他透过这两个小小的黑字,无不悲悯地嗅到了几分命运的味道。
他想,可能瘦女人年轻的时候,并非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