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也没有荤腥,管饭却还买了些鸡蛋回来,敲完了往里一扔,这一碗菜汤上飘着蛋花,那就香煞人了!连汤里的鸡蛋皮都看不见了,足可以一口气喝上它一大碗!
什么人还要吃鸡蛋汤的,造孽!
那个特别能吃瓜的民夫没忍住,凑过去搭话,还被一个小道士分了两勺汤回来,拌在民夫那没有半点荤腥的,嚼起来稗子砂砾一起咯咯作响的麦饭里。
“不要紧,”小道士见他还要道谢,连忙制止,“我们晚上还有更好的!”
“还有更好的!”一群民夫就惊呼。
“岂止!”那个咂咂嘴,回忆蛋花汤的民夫就说道,“他们每日还能领个几百钱呢!”
这一群民夫就更羡慕了。
他们不是被雇来干活的,是临时被拉来出劳役的,伙食自备,工钱也要看服过劳役后,官府老爷的慈悲——也别说上面的规矩怎么样,上面规矩我大宋还善养士卒呢,那一个个士兵还不是被喝兵血喝到面黄肌瘦,人人都这么过的!
“到底是神霄宫的仙长啊,哪怕是脱了道袍同咱们一起做活,人家也是尊贵着呢!”
他们最后只能这样感慨一句。
张孝纯听完了,不吱声,回到眼巴巴等他的附件们那里,大家一起继续上路,留他在心里勾勒帝姬的形象:
善良纯孝、宽柔待下,应该还非常聪慧,总之是官家的好女儿,不仅堪为贵女表率,而且是可以上表夸一夸的程度。毕竟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儿要是不骄纵,不打骂身边的人就已经称得上是美德,而这位帝姬竟然对她平日里见不到的这些粗使道人,或者也可以说是灵应军士兵,这般厚待。
毕竟来了千人,哪怕就按照五个人吃一个鸡蛋来算,他们一顿饭也得吃下几百个鸡蛋去,这一笔钱放在负责采买伙食的小官吏手里,岂有不贪墨的呢?
鸡蛋是可以贪下的,麦饭也可以减量,于是士兵们就渐渐瘦弱;衣衫是可以贪下的,譬如一年发两身衣服,但一身也那么凑合过了,只是衣衫褴褛些;演练自然可以演练,但如果令士兵去干活种地,那又可省下一笔银钱;至于士兵阵亡了,人都死了,还发那些钱给家属,岂不是造孽么?
朝廷给各路军队的钱是足额给的,要兵精粮足,可从上到下的监军、安抚使、指挥使、虞侯,似乎每个人的俸禄都不够花。
于是好人家子弟渐渐都不愿当兵了,来当兵的除了实在活不下去的人之外,就是各路发配来的罪犯,再然后除却京城里那些漂漂亮亮的禁军外,似乎每个士兵都成了“贼配军”。
帝姬这里的钱可能是够花的,可是那么些比她年长,比她更有威望的将军都在苛待自己麾下的士兵,怎么她就能这样善待自己的士兵呢?
张孝纯心里对帝姬的形象就悄悄反转了,很欣赏,很赞同。
现在随着一口茶喷出来,反转又反转了。
“帝姬可是在路上听了些风言风语?”他笑道,“若当真如此,臣以项上人头作保,帝姬大可不必忧虑。”
他只能奔着这个方向想,帝姬原是过来给玉皇上帝上尊号的,听说这里不安全,害怕了。
“张相公是保我无忧虑,还是保太原无忧虑呢?”
这话有点麻烦,而且透出的另一种意思让张孝纯不得不多想:帝姬到底是无心还是有心?有心的话是她自己有心还是别人替她有心?
他不能保证金兵不南下,但他可以保证些别的。
“河东路天险重重,关隘无数,重兵把守,”他说,“可保太原不失。”
他这话说得很谨慎,且得体,说完之后就垂着眼帘等了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