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申对书法也是喜好,捻须道:“安石的七分精髓已胜过旁人许多了,今日有幸,正好鉴赏一番。”
卫姌闻言立即将书轴打开,但她两手张开,也只能展开书卷一半。
卫申和谢安见她个子小小的,像个捧书童子似的,令人发噱。卫申正要叫仆役,这时谢宣站了起来,伸手拿住书轴,又拉开一截,把字全展露出来。
卫姌瞥他一眼,谢宣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对她微笑示意。
卫姌恍若未见,面无表情地低头打量字帖。
卫申将字从头看到尾,似品味到字里行间的真意。谢安看向谢宣和卫姌,他这幅字临摹之后还未示人,就是亲侄儿也还未尝一见。他于书法一道天赋惊人,又浸**多年,有意考校两人,问道:“你们两个怎么看”
谢宣道:“世人评蔡邕之书骨气洞达,笔画自如,叔父尽得其意。”
刚才谢安自陈擅长行书,隶书有所不如,谢宣说他已经尽得夏承碑的真意,这句夸将谢安抬得很高。
谢安颔首,转头又问卫姌,“小郎君如何看”
卫姌一阵无语,她刚才想说的和谢宣八九不离十,谢安在书法水准奇高,确实是非同一般。但话说第二道就显得毫无看法,还有跟风之嫌。她垂着视线,继续看字。
谢安笑道:“无妨,畅所欲言。”
卫申担心卫姌年纪小羞怯,道:“你看不出门道也是正常,再多练几年字就可以窥得门径。”
如果没有前世,卫姌还真可能看不出什么,毕竟书法这个东西,没到一定境界就无法意会。传闻王羲之于今年春书写兰亭集序,被誉为当时第一书法。若是把兰亭集序给才识字的幼童看,也无法讲出好坏。卫姌在谢家几年,笔练不缀,又观摩过众多名家真迹,于书法上已经算是有所小成。
“我再看看。”卫姌道。
谢安和卫申见她神情认真,耐心等待。
卫姌看到最后,道:“若是谢世叔原意临摹碑文,倒让我想到另一篇文书。”
谢宣就站在她身旁,看她小脸板板正正的,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趣,这时忽然插了一句,“可是《熹平石经》”
卫姌径直看着前方,没有看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不赞同。
谢安眼中露出浓重兴味,对谢宣道:“你别插话,让小郎君说。”
卫姌道:“《熹平石经》气势恢宏,和《夏承碑》风格完全不同,我刚才想说的是《天发神谶碑》。篆书讲究结构,字体对称为上等。《夏承碑》是隶书,但为求公正对称,于字体转圜处稍显刻意,有仿《天发神谶碑》的嫌疑,失去了笔法自然,古朴大气。书法之道,虽然风格各有不同,但笔法不可失骨气,此碑文却显稚媚。”
正厅中骤然安静,谁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见解。
卫申目瞪口呆,差点把胡须揪下一根。
谢安皱眉沉吟。
卫申道:“童子稚言,安石不必理会。”
谢安把书帛抓到手里,“小郎君的话让我顿开茅塞,当日临碑时我已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只是碑文华美,笔画结构匀称,让人极易忽略这点。说的没错,一点没错,此碑笔法不可取。”
他说着直接将书卷撕了。
卫申还以为他被个童子指出不足有些生气,但看谢安神情却是十分旷达喜悦,显然于书法上极有容人之量。
谢安道:“令明兄,你家这个小郎君好眼力。哦,我倒忘了,你家世代皆善书,卫夫人还曾教过王右军书法,果然是家学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