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显龙不吭声,让助理替他把枕头垫高些。
“这次连他也帮不上忙?”赵辉又问。
“能帮。”吴显龙停顿一下,“——我不想让他帮。”
赵辉朝他看,有些诧异。忽的,明白了。薛致远必定是提了什么苛刻的条件。像赌场里设套,头一次是引人入局,再下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必然要让你吐些出来。他与吴显龙那样的关系,无人不晓。赵辉知道薛致远会提什么条件。两人沉默了一阵。吴显龙问他:“蕊蕊东东都好?”赵辉点头:“蛮好。”
晚饭时,保姆做了锅贴。东东问赵辉:“要不要给隔壁阿姨送一碗?”赵辉怔了怔,还未开口,保姆道:“人家送过馄饨,上次包粽子,米和肉都是她买的——”赵辉不好再说什么,答应了。东东盛了一碗,端到隔壁。赵辉听见周琳咯咯的笑声,说“谢谢你啦”。一会儿,东东回来,手里多了一张照片。赵辉不认识上面的人,问是谁。蕊蕊一把抢过,嗔道:“爸爸你连吴亦凡都不认识啊——”东东说吴亦凡到上海参加活动,周琳托朋友千辛万苦搞来他的签名照。赵辉这才晓得原来女儿也追星。瞥见她掩饰不住的兴奋,眼睛鼻头都快挤到照片上了,不禁暗自叹息,家里三个人,统统被她套牢。这女人天生做公关的材料。
临睡前,赵辉弹了会儿钢琴。许久未弹,手指都有些僵了。怕吵着邻居,也只弹了一小段。关了灯。黑暗中静静坐着,不想动。窗帘未拉全,一缕月光透进来,夹着树影。微微晃着。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发了一会儿呆。说是发呆,脑子竟似比平常更清醒。人和事,轮廓鲜明。也许这样的夜,给人一种额外的安静的力量。
他陆续去看了蕊蕊和东东。蕊蕊睡相不好,趴手趴脚,整条大腿都在外面。他替她盖上被子。睡着时的蕊蕊和别的女孩并无不同。长长的睫毛盖下来,皮肤雪白。赵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女儿。日子久了,倒也谈不上多么难受。只是担忧。心都是揪起来的,半空中打个结,生疼生疼的。
东东也睡着了,手里兀自拿着手机。赵辉把手机拿开,无意中按了键,屏幕上一张照片跳出来,竟是那天周琳包粽子,脸上还沾了一粒米,很专注的神情。赵辉又望向床头柜,像册翻开,刚好是李莹包粽子那张,头发扎起,穿一身淡青色衣服,手拿粽叶,嘴里咬着粽线。衣服与棕叶的色彩很是协调。隔得久了,照片有些发黄。翻过一页,是李莹抱着东东在街心花园。那时东东才出生不久,被李莹抱在手里。大冬天,东东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脸蛋红扑扑,像个大阿福。时间生着脚,会走路,还会轻功,倏忽一下便过去,完全不察觉地——赵辉静静看了一会儿,关灯,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
走到阳台上,点了支烟。稍顷,听见隔壁有动静,周琳穿着睡衣出来。两人打个照面。“赵总弹钢琴啊?”她道。他问:“吵着你了?”她忙摇头,“我喜欢这支《秘密的庭院》,好听。”赵辉笑笑。停了几秒,她问他:“这两天心情好点没有?”他愣了愣。她道:“你老师——”他哦了一声,“都过去了,生老病死,老天爷都没法子的事。”她道:“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他点头:“没错。”她朝他看,“第一次看你抽烟。”他停顿一下,把烟掐灭,“偶尔抽抽。”她道:“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道:“不一定。”她道:“我猜也是。”他没明白:“什么?”她道:“如果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抽烟,烟厂都要关门了。”赵辉嗯的一声:“我本来就抽得不多。再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真这样,也不见得会关门。”她笑笑,又道:“我倒是蛮喜欢你抽烟。”他一怔:“嗯?”她道:“感觉亲切许多。不抽烟不喝酒不玩女人,刀枪不入,这样的男人其实挺可怕。”说完耸耸肩,做好他生气的准备。谁知他竟没有。只是把头转向远方,半个身子探出去,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赵总好像很累?”她问。
他没有回答。半晌,缓缓道:“今天,是我和妻子的结婚纪念日。”
阳台那头似是有些意外,“哦。”
“23年了。”
两人沉默了一下。
“时间过得真快。”她叹道。
“这话应该我说,”他感慨,”——快得仿佛一切都是昨天发生的事。”
真是很奇怪的夜晚呢。放在之前,赵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和这样一个女人,谈论自己的妻子。而且还是自己挑的头。灯光昏暗,中间隔着那些花花草草,他看不清她的脸。隐约有种错觉,好像是李莹站在那里,听他倾诉。恍如隔世般。李莹是个好女人。她的好,比旁人看到的还要多。倘若没有她,不会有今天的他。她是那么聪明、善良、还有些倔强——周琳听得很认真,似是期待了很久。呼吸声随着他的讲话内容而抑抑顿挫。他跳开那些格外忧伤的片断,尽可能让叙述变得平缓、从容。事实上,这也是他希望达成的效果。
“生老病死,老天爷都没法子的事。”她拿他刚才说的话,安慰他。
“没错。”他点头。
回到房间,赵辉拿手机拨了个号码。那头接起来,薛致远的声音:
“这么晚?”
“上次你说的私募基金,有空可以聊聊。”赵辉说完,很快地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