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突然就静默下来,太师看着帝座上睥睨天下的华服男子,心猛的一沉……
“太师,”楚绯澜放缓了语气,也收敛了脸上的阴沉,“寡人已经不是懵懂少年,凡事自有分寸。寡人也明白太师也是为了璇玑、为了寡人着想,但……如果一个人,永远只是活在利弊权衡、玩弄权术之中,那不是很累、很昏聩吗?说到底寡人也是凡人,有七情六欲,也有私心杂念。”
太师不语,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眼里带着迷茫与哀伤。
“寡人想偶尔为了自己放肆一回,又有何错?难道寡人就只是天下人的傀儡吗?一心只为了璇玑,为了天下,半分私情都不能有?”
“何况,就算没有陌玉,寡人也会选择站在苏氏这一边。自璇玑王朝伊始,玉瑶国王室就是苏氏,威尚辰谋权篡位本就不容于世,若说苏氏昏庸无道,那寡人倒不会为难威氏,任由他坐稳了玉瑶国的王位也罢。可苏氏贤良,是他威尚辰心存犯上作乱之心,寡人先前已经错过一次,如今又如何能错第二次助纣为虐?”
太师无话可说,削瘦的脸上若有所思。
“寡人明白,太师是怕他用昔日的事情威胁寡人,可寡人不怕,他也不敢。寡人已经派人传信给威氏,此番支持苏陌颜,是因为他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为顺应民心,也为了警醒他,别太过分。寡人既然能让他当国主,便也能取他性命,他的生死殊荣,都掌控在寡人手里。威尚辰不会那么愚蠢,想要与寡人作对的。”
太师深深的弯下了腰,慢腾腾的低声道:“微臣知错。只是,当初玉瑶先王惨死之时,陛下就没有任何表示,还派人恭祝威国主继位之喜,如今又言明站在苏氏这一边,难免惹天下人非议啊。”
“何足为惧。”
“那陛下如今要站在苏氏这一边,岂非要与威国主为敌?”
楚绯澜轻笑,勾起嘴角,面色红润,漫不经心般的说道:“苏陌颜和威尚辰想怎么打,那是他们的事,只要不打出玉瑶国,他们怎么折腾都好。寡人不会偏向任何一边,谁输谁赢,那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一国起内乱,不是很常见吗?当然,如果有足够大的利益诱惑,寡人倒是还会考虑考虑偏心一下的。”
太师还没听懂“足够大的利益诱惑”是什么意思,反而捏着花白的胡须认同的点点头。
(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寡人还是想好好看看,威尚辰和苏陌颜两个,究竟哪个更好,若按太师所言的权衡利弊之术来说,玉瑶国这几年,难道不是渐渐强大起来了吗?既然要平衡,那就让他们好好的内斗,等最优秀的那一个笑到最后时,玉瑶国的实力也耗得差不多了。太师与寡人,便不会担心玉瑶国会成为昔日的千胜。”
“陛下所言极是,微臣拜服。”
“若无事,太师就退下吧。”
楚绯澜看着太师蹒跚的背影,心里发酸。
若太师没有那么多“为了你好”的自作主张,他对太师,还是很信赖很依恋的。
只可惜……
璇玑五百三十七年八月廿四,玉瑶国发生内乱。苏氏先王之子苏陌颜“死而复生”,并于玉瑶国祈和城自立为王,揭秘先王之死真相,立誓杀威氏,夺玉瑶,报仇雪恨。苏氏贤德之名引玉瑶百姓纷纷起义反威,威氏国主大怒,率精兵二十万驻扎冷萼郡,计划廿四之时攻打祈和。不料陛下突降帝诏,勒令威氏班师回朝,并不许各国参与玉瑶内斗,及时避免了一场血战,史称:“威苏之争”。
苏陌玉听着大宫监的禀告,眼里一片讽刺之色,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一身浅红色对襟素纱,半躺在床上,面容孱弱俊秀,虚弱得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整个人像是天上温润如玉、霁风朗月的谪仙。
大宫监禀告完了,看着苏陌玉的脸色,又道:“陛下说了,虽然陛下没有直接废黜威氏的王位,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想必玉侍君的兄长还是希望能凭自己的本事报仇的,若是陛下出手,天下人难免非议玉侍君,也不是陌颜国主凭本事复的位,也恐天下人轻视。”
苏陌玉一细想,倒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如果楚绯澜因为自己而直接废黜了威尚辰的王位,复了兄长的正统,那天下人肯定会骂自己是狐媚惑主、以色事君什么的,到时候给苏氏先祖蒙羞,他万死难辞其咎。况且,如果威尚辰死在楚绯澜手上,怕是他与兄长都不会开心,自己的仇,自己报,自己杀。看样子楚绯澜倒是很替他考虑嘛,想到这里,苏陌玉眼里的那几分讽刺便敛了下去。
忽然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苏陌玉蹙起秀眉,问道:“大宫监你方才唤我什么?”
大宫监干笑了几声,脸上的肉色菊花皱巴巴的,“啊哈哈哈……这……陛下下旨,册封您为侍君,从今以后,您便是名正言顺的陛下的人了。陛下还一早还给玉清殿送去了不少赏赐,都是些难得的珍宝,陛下看您身子不适,还特地嘱咐让您好好休息,什么时候回玉清殿都不迟……”
大宫监原意是想让苏陌玉知道陛下待他的种种好处,然而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猛然抬头间看见苏陌玉阴沉的那张脸,大宫监便识趣儿的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