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ipad放在床头边,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然后闭上了眼睛,打算埋在被子里睡觉。
也许是因为医院的床太硬了,也许是因为楼层太高,风太冷了,吹得白色的窗帘哗哗响,又也许是因为走道上反复传来其他病人和医生的脚步声,也许是因为点滴坠下的声音太大了,又是因为心里很沉重,很迷茫。
总之,这一晚,颜湘没有睡着。
更绝望的事情还在后面,权威的策展机构会在在全球每个月会发行一刊杂志,中文翻译名字叫《雕塑月刊》。
这相当于文化生的核心期刊sci,ssc之类的。
“权威的评判”也是价值估量的一部分,搞雕塑也从来不是孤芳自赏,自娱自乐。
颜湘一直接受的是科班美术教育,这种权威的杂志在每一个艺术生心里都有很重的分量。更何况那是《雕塑月刊》,每一个雕塑学生殿堂级的艺术评判标准。
现在,他一根钢丝一根钢丝卷起来的,一条线一条线亲手勾勒的,放弃尊严也要在大雪里跪着,换来的雕塑作品,的确收获了丰美的果实,甚至上了《雕塑月刊》。
颜湘做这个雕塑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他能飞这么高,得到这么多认可。
但是上是上了,创作者一栏却完全没有了他的名字。
跟展览馆里比还要不如,现在的右下角写的是,《半跪》,作品章牧。
然后就没有了。
如果说颜湘颜湘看到华夏雕塑网站上的新闻,就算是第二作也好,还想忍一下,起码老师是真的对他很好。
让一次老师的儿子也没有什么的。
但是现在自己的名字被完全抹杀掉,他再也不能忍了,拿起手机,打了老师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仿佛老师一直在等着这通电话似的。
颜湘嗓子有些沙哑,声音很沉闷,“…老师,网站和月刊我都看了。”
“你看了啊…好…。”
老师好像没有解释的意思。
颜湘竭力保持冷静,捏着电话的边缘,指节发白。
“老师,师哥想做什么,只要你通知我一声,无论是打形,建模,还是打下手涂隔离剂,喷肥皂水,打包,敲石膏,我都能帮师哥做,毕竟您是我老师。…但是您知道的,这是我第一次上stj的联展,这个作品对我多重要您也知道,我发着烧赶出来的多辛苦您也知道,我妈妈在生病多缺钱您也知道,我多想要在雕塑这里争一个未来,您也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这四年,你都是那么好的一个老师。”颜湘状若失神喃喃道。
老师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半晌后,老师才幽幽地,“颜湘,你一直是个很好的孩子,再好这一次吧,老师腆着你求你了。你才二十二岁,还年轻啊,我儿子已经…三十四了,过了年就三十五,他没时间了…”
颜湘笑了一下,看着医院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纱布,终于是面无表情地,“老师,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三十五呢…。”
老师低声下气地,“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老师双倍补偿你,颜湘,就放过这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