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易后笑道:“你也是孩子心性,燕北行宫乃是避暑用的,莫说是冬日,便是秋日里,也叫你只觉得透骨寒,恨不得钻进火里头去。若是想要看雪,策马往蓟城外头玩几日便是,蓟城那地倒真的不常下雪,不似咸阳,冬日里渭河成冰,漫天大雪纷飞,美得很。”燕易后眯着眼睛,似是沉在回忆之中难以自拔,徐徐才回神来,问蒋泊宁道:“你入秦时,是几月?”
蒋泊宁回道:“正是春末,还不曾见过咸阳的雪景。”
燕易后轻轻一笑,以手撑着额头,“可惜了,若你以后能跟着稷儿回秦国,定要站在秦王宫最高处看看,去函谷关亦可,只消在高处,便知道那雪景有多美。”
蒋泊宁见燕易后如此神态,眼珠子转了两转,柔声道:“如今燕王虽是子之,却对易后亦是敬重有加,老燕王亦尚在,易后何不回秦国归宁,亲眼再瞧瞧那咸阳雪景?”
燕易后眸中神色微动,却终是摆摆手,笑道:“普通人家的女儿贸贸然回去亦难免被责骂,更何况本后生在这王侯贵族之家,出咸阳那日,也就此生求莫再回国。出嫁的公主,若是归国,便只可能是被废弃了,被赶回母国去。”
蒋泊宁低下头去,恭敬道:“泊宁不知,易后莫怪罪。”
燕易后依靠在马车车壁上,轻轻合上眼眸,声音软软,恍若未可闻:“无甚打紧的,你也不过好心。”
马车颠簸往前,车内只再无言语。公子稷翻了个身,睡得无意识,该是觉得热,伸手扯了扯衣襟。蒋泊宁取过一旁的布扇,翻动手腕轻轻为公子稷扇风,自己双眉蹙着,只觉得如同拿着地图却身处迷宫之中一般,明知有路可走,却总无头绪,条条路都被堵住,不可通行,只叫她的心也一阵焦躁起来。
车队走走停停,终于在暮色中抵达燕北避暑行宫。宫人先行围上到第二辆马车旁,齐齐将车内的老燕王哙扶下车,搀着他走进行宫之内。婢女上来撩开第一辆马车的门帘,将燕易后迎下马车。蒋泊宁轻轻叫醒公子稷,抬手替他整理整理衣衫,牵着公子稷的手走下马车去。
燕北行宫一切早已打点妥帖,车马一到,燕易后身边的婢女们立刻四散分开去,带着牌子引着各位主子入住。老燕王哙住在最中央的宫殿,燕易后掌管上下,自然挑了东南面最清凉的宫殿入住,蒋泊宁、青榕与卫淇随着公子稷住,宫殿稍偏,却也宽敞。
燕易后拨了三个行宫的婢女过来,早早将床铺一概收拾好,蒋泊宁他们迈入殿内时,正见内侍捧着食鼎,将菜肴布好温着,他们只消一进去便有热饭热菜等着。
公子稷扯扯蒋泊宁的衣袖,道:“宁少姑,稷儿今日睡了许久,功课还不曾温习。”
青榕在一旁掩唇笑道:“如今出来避暑呢!只是游玩,公子连这一天都不肯放下吗?”
蒋泊宁看了看一脸倦容的卫淇,见他双眼直勾勾看着木案上的食物,也知他今日无心教公子稷。蒋泊宁弯下腰来,拍拍公子稷的肩,道:“公子先用晚食,好好沐个浴,之后泊宁给公子讲故事,也算是学了功课,可好?”
公子稷双手往身后一背,似是并不买账,道:“宁少姑要给稷儿讲什么?”
蒋泊宁略思忖片刻,道:“八子娘娘来自楚国,卫淇可不知道楚国的诗歌,我今日给你讲楚国的诗歌,可好?”
公子稷正是思念母亲至极,此刻一听,眼睛登时一亮,拍手叫好,朝蒋泊宁躬身一谢,快步走到殿中木案后坐好,搓搓手准备开饭。
卫淇凑过来,道:“你还知道楚国的诗歌?”
蒋泊宁抱起手臂,眨眨眼睛,道:“自然!”高中必背古诗词,怎么少得了大名鼎鼎的《离骚》?别说背,就是唱,她也唱得出来!
此刻燕北行宫东南角,蓝袍衣裙缓缓摆入宫殿之中。燕易后抬眼,瞧见正殿上木案摆着的饭食,蹙起眉头来摆摆手,道:“都撤下去吧,今日没有胃口。”
殿下婢女诺诺连声,有婢女上前伏身问道:“已经备了水,易后可要沐浴?”
燕易后抬手托了托鬓边发簪,轻轻点了点头,前头的婢女躬身退下,后头的婢女跟上来,随着燕易后走入内殿,服侍着自家主子在梳妆镜前坐下,替她卸下头上那件件玉簪珠饰。乌发披散,燕易后抬眼,往镜中瞧了一眼,垂下眼眸去,抬起手来,轻声道:“你们,先出去。”
婢女顿了手上动作,齐齐诺声,退了出去。
内殿之中,只剩下燕易后一人坐在梳妆镜前。
“还躲着?”
梳妆镜中,一角蓝袍浮现,广袖拂动,羽翼一般拢住了那铜镜中的人影。静谧内殿之中,灯芯噼啪一响,男子低低的声音温软含笑,“嫡祖母。”
镜中佳人一笑,抬手拍了拍身后人的额头,道:“你也是胆大,明知我车中有旁人,还敢来?”
公子平不屑,只搂她搂得更紧,贴着她耳廓,张口便含住那小小耳珠,含糊道:“想你想得心焦,只恨我不是那公子稷,能名正言顺地赖着你。再说,那不过是个丫头而已,怕甚?”
燕易后嘤咛一声,抬手覆上公子平的手背,道:“丫头?我的好平儿,那是我给你求的护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