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间死气笼罩,活不成了。
舒念见他说不出话,摸出一枚小还丹,喂他吃了,“公子有什么话,尽可交我转告。”
阮倾臣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将死之际险被凌辱……求大夫转告王上,倾臣出身并州,本是良家子。”他唯恐自己一口气上不来,急急道,“谁料祸从天降,我家五口俱被杀害,只我一人遣来南院。”
舒念应道,“我听着。”
“前日方知,凶手便在吴山藏剑楼。”阮倾臣说着,不知哪儿生出一股子气力,竟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苏氏一门害我,求王上为我报仇——”
舒念万万想不到竟能与藏剑楼扯上关系,还不及细想,阮倾臣两眼上插,仰面栽倒,上前查看时,面色如土,气若游丝,呈弥留之势。
此时院中又有人来,隐约听人呼唤“管院”,便知南院大管事过来,听方才言语,搞不好便是淮王气平,惦记阮倾臣往日恩情,复又相召——
舒念低头看阮倾臣,却见他大睁双目,嘴唇一张一合,反复吟诵一句歌谣——
“芦苇高芦苇长……并州芦花雪茫茫……”
都到了这般田地,只能叫淮王往阮倾臣灵前哭几声了。
舒念一掀窗格,赶在人来之前躲了出去。翻墙而出,牵了驴回甜井村。
一路上愁云惨雾——阮倾臣一死,小半年水磨工夫白做,再要设法接近淮王,又有什么法子?
走到村头两棵老槐树下,才想起春记烧鹅忘了买,腆着脸找凤姨还了驴子,灰头土脸回自家小院。
她在岛上向师尊立下军令状,誓取淮王首级。如今一切皆成泡影,难免大受打击,缩在院中三四日不曾出门,好在她住的院子偏僻,也无人相寻。
到得第五日上,强打精神爬起来,收拾乱七八糟的药罐子去水涧洗涮。
还未刷得两只,凤姨家的小阿部总着一对角辫儿过来,“阿念姐姐,村里来了个大美人。听人说以前是池州城里头牌,长得天仙一样。”
头牌二字立时勾起舒念的伤心事,“胡说八道,池州城头牌到咱这做甚?”
“就住在村东头,听阿娘说,但凡年轻些的,魂儿都被勾走,阿娘不许我往东头去。姐姐带我瞧瞧去?”
舒念哪有兴致?撵他道,“回家帮你娘剪桑叶喂蚕,姐姐涮完罐子,回去炸油角子与你吃。”
“真的?”小阿部一听油角子便忘了美人,一蹦一跳跑走了,远远还叫,“我晚饭时来。”
舒念难免好笑,一时洗完,用只大笸箩装了往回走,一路看见三四个年轻小媳妇面含神秘笑意,拉拉扯扯往东头去,看见舒念连忙故作无事。
这是看头牌去的——怎的不见爷们,却都是些小媳妇?
舒念心中一动,难免异想天开,难道阮倾臣没死,还来了甜井村?将笸箩往树下一放,跟着小媳妇子到东头,齐齐聚在早已迁居的李家小院门口。
舒念凑过去打听,“里面住的什么人?”
一名小媳妇掩嘴发笑,“黄花闺女凑什么热闹?还不快躲远些?”
舒念无语,“姐姐们不也看着呢?”
“姐姐们呀,看一眼就走。”几个人挤挤挨挨,又笑了起来,却是口头说得凶猛,没一个有勇气靠近,商量着又嘻嘻哈哈往回走,“回家做饭了,明儿来。”
一群人走这么远过来,看看大门就走……这是何等感人的雅兴!
此时日头夕沉,乡野间炊烟四起无人走动,舒念看前院无人,绕到屋后,内里哗哗水声,却并未点灯。
她凑到窗边,捻破窗纸,隔窗看时,屋中一只大浴桶,袅袅升着白汽,水雾朦胧中,一个人慢慢撩水洗浴,因是背对自己,只瞧见一截修长的后颈和半边雪白的侧脸——
这头牌大美人,分明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