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出发前庆祝的筵席上,她与厄庇墨透斯在两张毗邻的桌子最上首。新娘遵循惯例,只是安静文雅地端坐在那里。潘多拉便借机透过面纱悄悄地观察厄庇墨透斯。
以仙馔密酒维生的神自然不需要凡人食物,厄庇墨透斯旁观着列席的宾客大快朵颐、谈笑欢闹,偶尔饮一口酒,仿佛这样他就十足高兴了。不仅如此,与长居于奥林波斯的神明不同,在人类面前,厄庇墨透斯也不强调自己的神明格位,基本一直收敛着神冕华光,身上丝毫没有震慑人的威压,完全融进了尊奉他为王的人群之中。
接近酒宴最后,厄庇墨透斯与潘多拉眼神相会。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寻找话题似地看向她小心放置在腿上的盒子,小声问:“那是什么?”
潘多拉想起赫尔墨斯的叮嘱。如果可能,由厄庇墨透斯打开这个盒子更好。毕竟那里面盛放的是给凡人的礼物。
于是她弯唇,双手将宝盒奉上:“这是宙斯还有其余奥林波斯众神给予人类的赠礼。”
极尽雕琢镂刻的盒子看上去沉重,其实仿若无物,拿在手中十分轻松。
厄庇墨透斯却没有接过:“既然如此,等到目的地之后,我再与你一同打开吧。”
潘多拉便颔首。她也想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但她总会知道。而且相比打开盒子的瞬间,她满心挂怀的是赫尔墨斯会在那之后履行的承诺。
他会带她走。
靠近台阶顶端时,潘多拉不禁心跳加快,低下头。
明明某个胡来的梦不可能成真。不是现在。
厄庇墨透斯驻足回身,似乎将她垂头的动作理解为羞涩,也微笑了一下。而后,在摇曳火光与人群的见证下,他伸手将新娘的面纱向后推,小心地从缀满宝石与鲜花的冠冕上摘下。
喝彩欢呼声震耳欲聋。
新郎新娘并肩转身面向人群。往长而洁白台阶下方,越过重重的围廊与门柱,借着在街道两旁还有身后燃烧的火光,潘多拉第一次看清了厄庇墨亚的全貌。她情不自禁屏息:
这是一座喧闹而快活的城市。高大齐整的白色围墙静默伫立,首尾相连,紧紧包裹住错落的红顶建筑物与斗折的街道。厄庇墨亚方圆并不辽阔,规模甚至及不上伊利西昂南端的神庙群落,但每条街巷、每一片安置了水井与廊柱的广场都生机勃勃。潘多拉从来没见过这般繁华的夜晚。伊利西昂一入夜便是寂静的。
厄庇墨亚依靠的海岸线也热闹非常:成队两头翘起的美丽帆船一字排开,暂时收起白帆,停泊在安宁的港湾深处,随着海潮起起伏伏,像在应和着音乐起舞。
而在陆地那侧的城墙之外,远方的山麓在月光中投下稀薄的灰影,宛如纱幕,笼罩成片城外祥和的农田与村庄。
“这是以我命名的城市,是深色大地之上最为繁荣安宁之所,地上诸多城邦之中的耀目明珠,”厄庇墨透斯缓缓说道,难掩自豪之意,“也是我决意守望的国度、我在天空之下的家园。”
他与潘多拉四目相接,看进她瞳仁深处。他的眼睛里同样蕴藏暗金色的细环,那是不死的明证。
“潘多拉,宙斯赐我的新娘,我希望你与我怀着相同的心愿,喜爱这片土地与其上繁衍的人们。”
说这些话的时候,厄庇墨透斯给人的印象陡然翻转。他是与死亡无缘的神明,也是代替兄长统治并保护凡人的王。
潘多拉心头摇撼。强烈的迷茫袭上心头。厄庇墨透斯在向她暗示什么?他话语中的告诫之意是她的错觉吗?
只有一件事确凿无疑:厄庇墨透斯还有隐藏的另一面。
那么他随和的外表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精心计算后的伪装?未知让她惴惴不安。要与他相处更久乃至亲近的念头在后背激起恶寒。她必须远离他,越快越好。但她不能将惊惧表现出分毫。她该怎么回答?
幸而厄庇墨透斯并没有期待她作答,只是笑了笑,仿佛对刚才自己的豪言壮语后知后觉地害臊,快速转身,领她踏入厄庇墨亚宫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