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霄咳嗽了几声,带着怒意低吼,鲜血从喉咙中涌出:“对,她走不了,段家是戴罪之族,所以她需要我,需要一个贾辛科举高中,为她翻案,带她离开。可是贾辛永远没办法做到,所以贾辛该死,罪该万死!”
我愣了好一会儿,问道:“她不知道这些吗?”
过了半晌,赵霄抹去嘴边的血迹,抬头看我,说道:“那天早上一睁眼,她还在我的怀里熟睡,我想等她醒来,告诉她我的身世——和她一样,我也经历过在人来人往的市集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插草贱卖的日子,体验过由一个曾经衣食无忧的少爷贬为奴隶的生活,只是后来,我逃走了,四处流浪,卖画为生。所以我才会那么……理解她,爱惜她,因为我和她是同病相怜,是……”
赵霄的眼神转向别处,嘴角微微一扯,细声道:“可她好久都没有醒,睡得真熟。我蹑手蹑脚起床去倒水喝,看到了桌上的百宝箱。那么小一个木盒,你知道么,她用半辈子清白换来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头了,所以那一刻我脑子空白,呆住了。恰好,段云也醒了。她走过来抱住我,问我愿不愿意参加科举,带她离开教坊司。而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看见赵霄捂住心口的右手缓缓滑落,胸口的衣服已是一大片鲜红。我连忙过去按住他的伤口,有些难过道:“你不知道段云有多愧疚,她好后悔让你去赶考的。”
“后悔?她也会后悔?”赵霄摇摇头,“你不知她是多犟一个人。就像今晚,她不愿承认我是贾辛,宁肯和我一起死。”
“段云她只是不知道,或者她……说到底根本接受不了——她心目中的英雄贾辛突然变成杀人魔头赵霄。”我叹气,“我理解,很理解。”
赵霄哂笑道:“英雄?为什么女人总是期待她爱上的是一位绝世英雄,期待他完美无瑕,期待他应有尽有,无所不能。”
“因为……本来如此?”我一下子结巴了,“如果一个男人肯牺牲许多来救一个女人,女人就会感激……然后嫁给这个男人,不是吗?对……如果他可以带女人脱离险境,女人为什么不爱他?一定会爱吗?等等,我,我说糊涂了……”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安慰自己,说服自己:“没错,女人应该爱上英雄,期待嫁给一个英雄。”
“小姑娘,你会后悔的,早晚有这么一天。”赵霄看起来费好大劲才抬起手,轻轻拍我的脸,在被他的手触及的瞬间,仿佛被寒冰烫了一下,吓得我浑身一凛。
“什么意思?”
“你和那个姓吴的道士。”赵霄闭目凝神,轻声说道,“嘿嘿,我知道你挡那一剑,其实是害怕连累他。我一死,你自有方咎做靠山,他可成了倒霉替罪羊。”
“不,不,我既知道你的身份,怎么忍心看段云真的杀你。”我连忙否认。
可不管我如何否认,赵霄仍自顾自说道:“看看我和段云的下场,就是你和他的下场,你还不明白?”
我大声驳斥,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不可能,我和小道士绝对不会变成这样。我过我的明珠河,他回他的饮虚山,我不要他陪我一起走了,我可以自己去开州……我们俩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赵霄正笑着,忽然呕出一大口血,咳嗽不止。我抓起他的手,慌道:“你,赵……贾辛,不如我们现在去找段云说清楚,好不好?”
“不要,方烟,你不用和段云说这些。这个女人惯会装可怜,她说恨我,让她去恨吧,难道我不是也搭进去自己一辈子么?用了换魂术的人是投不了胎的,我连下辈子也赔上了。她不肯跟我走,还说不认得我,简直……简直是罪大恶极的……一个女人,是不是?”赵霄的眼睛亮晶晶的,水润润的,“哎,她不是喜欢那个怪物么,可那个怪物就是贾辛,是我啊。她还是喜欢我的,为了我魂飞魄散都可以……诶?不对,是我杀了贾辛,那我是谁啊……”
赵霄开始说起胡话,眼神游离不定,仿佛随时要睡着。
我忍住眼泪,沾满鲜血的手用力拍打赵霄的脸,带着哭腔说道:“你就是你自己……不管你的名字,不管这副皮囊,不要死。死在她手里,你就太亏了。我好心救你,不要让我做无用功!”
也许是拍打起了效果,赵霄猛地张开眼睛,清醒了许多:“你说的对,我不能死在她手里。”
紧接着,他用颤抖双手在身上慢慢摸索,终于找到那枚曾经被当做定情信物,而今被鲜血浸透的剑穗,十分郑重交到我手上,又示意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做最后的嘱咐。
“……最后一次,让她自己选。”
事成定局,木已成舟,我只能点头答应。
交代完后事的赵霄一脸平和,身体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平躺在地上,口中默默念咒,但呼气的时候更多,吸气的时候少。我记得小道士说过,临死之人往往躯体内虚,留不住阳气,所以出气较进气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