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也有我降伏不了的。”
“那你降不住的可太多了。”我下巴朝远处一点,“人比鬼更可怕,她给我下过多少套?记不清了。反正我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我看他还要唠叨,连忙把包袱交给他,顺带轻轻握住对方的手,笑道:“走吧,走吧,小道士,走到哪儿算哪儿。”
禁足期间,父亲一直守在赵姬身旁,不怎么想得到我。某日趁他出门赴约,我和小道士在雀儿的掩护下,就这么离开了家。
一路上十分太平,我们四处玩闹好不开心。有时,我会揶揄小道士之前必定是故意吓唬我,因为外面我连半只鬼都再也没有见到过。过了半月,我初得自由的快乐渐渐消散了。
“可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呢?”我问小道士。
小道士有些紧张:“你想去哪里吗?”
我有些茫然:“不知道,总之,我们要离定州,离方家,离方咎,越远越好……对了,小道士,你家在哪里?”
他回道:“我住在玄妙观,在雾州。你想去雾州么?”他赶紧摇摇头,“不行,师父肯定……”
我笑了笑,表示知道他的意思。
突然小道士皱起眉头,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接着用十分为难地语气说道:“我想要去找师兄一趟。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再回山上,可我也不能一声不响,一走了之吧。我得和师兄说清楚一切,再请师兄转告给师父他老人家。”
“所以,我现在得去找到吴名师兄。”
“是我们。”我挽着小道士的手臂,“你知道师兄现在在哪里吗?”
他掐着手指算了算,“按他的脚程,应该快到桃花坞了。”
第章师兄吴名
师兄吴名路过桃花坞只是偶然,他原本是要送一位特殊的“客人”回山上道观。
遇见“客人”的地方离桃花坞不算远,从桃花坞沿水路回雾州饮虚山最为方便。吴名原本是要替那地方上的某户人家选一块风水宝地造墓,却发现作为村民公用墓园的后山阴气浓重。经过一番细细推演,终于一块巨石下面找到阴气之源。
于是他号召村民们连夜推石挖土,在地底深处,果然刨出一具僵尸——尸体浑身紫青色,生前似是窒息而死,除双手双脚有勒痕外,没有其他明显伤口。尸首衣服均烂成灰,死了至少有十多年,肉身却一点没烂。
吴名对挖出不腐死尸一事并不感到意外,对普通的村民来说却是可怕至极的凶兆。他们下跪,对着吴名道长长,道长短地千求万求,务必要处置掉这个不祥之物。收服僵尸本是他的责任所在,从未想过推诿,于是一口应承下来。
只是这具僵尸身上的阴气之重,前所未有,吴名师兄也是第一次见到。且普通的驱邪手段一律失灵,阴气始终不散,甚至有尸变的征兆。一旦尸变,后果惨烈,若就地焚毁,阴气仍有可能附着在其他地方,更为棘手。想要彻底驱除阴气,不至尸变发生,就要对症下药,可这具僵尸的真实身份……全村的人,甚至连附近的民众都问过了,无一人认得。
吴名感叹,或许僵尸生前不过一个可怜的过路人,惨遭谋杀。至于这人遭遇了什么冤屈,被谁害死,死前怀有什么执念,就无处可知了。不知因果,不知姓名生卒时辰,既没法招魂,也没办法超度。这可真把吴名难倒了。
思来想去,吴名只好飞鸽传书给师父和师弟,打算用赶尸之技将僵尸带回饮虚山,请师父出手相助。于是,他便和僵尸一起从那小村庄启辰,来到桃花坞……
吴名师兄一生尽职送“客人”回家,没想到自己却横死他乡。虽然我从未见过吴名,所有这一切,全都是从小道士嘴里听来的。
小道士长这么大,除了师父,师兄是身边唯一可亲近交往的人。他心心念念带我来找师兄,肯定满怀期待,却万万没想到两人再见,会是阴阳相隔。我想我可以理解小道士的悲恸。师兄对他来说,也许就像雀儿之于我?
此时,凸显着一对浑浊无光眼球的师兄,正安静地躺在由干草与枯枝搭起的垛床中央,夕照下,他灰白僵硬的脸上偶尔折射出晶莹的微光,那是小道士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