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和小道士一路都是使碎银和银票,方府无从查寻我们的下落。偏偏金元宝连夜出逃桃花坞之前,顺走了我的玉扳指。想来他匆忙封住地下金库,去定州后身上银子不够使,自然要当掉玉扳指。
可定州是什么地方,上至府衙,下至商铺,谁会不知道首富方家,不认得玉扳指上方家特有的徽记?一个脸生的外乡人,鬼鬼祟祟拿出方家的玉石首饰去当铺典当,何等可疑?不须一盏茶的功夫,便会有人来盘问他。
只是没想到他会落到大魔头的手里。
“金元宝?元宝客栈的掌柜?”雀儿愈发不解,问道,“他作什么要偷你的玉扳指?”
我将金元宝在桃花坞十几年来做下的杀人恶事,以及我们夜审金元宝的前因后果一一道出,听得雀儿双眼瞪圆,啧啧称奇。
“我自小跟着小姐在方府生活,好几年才有机会回一次桃花坞探望外祖父外祖母。哦,我爹从小抛弃我们娘俩儿,平时我习惯把两个老人家当亲爷爷亲奶奶一样叫。桃花坞闹鬼的传闻一直是村里所有人的噩梦,没想到,该死的凶犯就在身边,还是他们的雇主,这……”
我压低声音,说道:“鬼神之事有小道士在,不怕。可没证据,阳间的是非我们就管不了。再加上我的身份特殊,更不能泄露。雀儿,这事儿你千万不能声张出去,连累阿婆阿公担忧。算老天有眼,教金元宝落在姓赵的手上,他不死……更比死了还受苦,生不如死,这是报应。”
雀儿点点头,不一会儿,忧容满面地说道:“恶有恶报,是这道理不错。可说回来,大魔头的手段残忍歹毒,他想知道的事情,没有人能守得住,连死人都能被他撬开口。现下老爷吩咐他寻您的下落,你不知道,他可满心满意就盯着这事儿。金元宝他能撑多久呢?不,恐怕很快,他就要知道小姐躲在桃花坞。”
雀儿见我发呆,一脸不解地催促道:“小姐,你还在想什么呢……快点收拾东西,逃吧。”
我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嘬着热茶,直到杯中茶水饮尽了,才开口:“不是不走,我也想走,早就想走了,可是小道士……吴空他不是那种我说什么都会听的人。”
“那他是不清楚现在状况多么危急,而大魔头又有多可怕。别忘了,在大魔头眼里,吴空可是把小姐你拐跑,带你私奔的男人!一旦落在大魔头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雀儿话说一半,自己禁不住先打了一个冷战。
“雀儿你别说了,我……我的手又开始抖了。”
雀儿连忙给我的茶杯里注入热水,我迫不及待端起发烫的茶杯,可在酷热夏日,我感觉到心口仍旧是微微发冷。
雀儿见状,安慰道:“小姐,待会儿吴空回来了,我和你一起劝他就是。咱们也不急在这半天,明后天再走也来得及。”
我还没答,听见徐阿婆心急火燎地说道:“怎么,明后天就要走,不行不行,再多呆两天。我孙女得有四年、五年没回来过了,我们两把老骨头就这么不受人待见么,才刚到家就急着要走。”
徐阿婆陆陆续续端上两盘凉茶,两盘热炒放在桌上,嘴里还在絮絮叨叨。雀儿赶紧解释说自己不走,只是小姐出门许久,也不能老在客栈里住着之类,又哄了两句老人家爱听的话。徐阿婆听了,这才转悲为笑。
祖孙俩难得聚在一起闲话家常,我不愿打扰,默默起身走到门口透气。
此时炊烟袅袅,暑气消退,天色不早了。除了东边最后一抹余霞,天空中央像垂入一滴浓墨,渐次晕染开。几只麻雀从枝头掠起,刚起飞时还能看清,很快地融入夜幕之中,只留下吱吱喳喳的叫声。
徐阿公满头大汗,双手举着一整板的嫩豆腐,笑嘻嘻回家来,也不歇息,径直去了后厨,要为孙女儿做起最爱的家乡菜。雀儿贴心地点上蜡烛,烛光照得满室昏黄,更添一分暖意。
这个简陋的地下深埋着污秽的金元宝客栈,因为有了徐氏一家人的欢颜笑语,它在我眼里不再可怕,而变得温馨。
烛光照耀下,我在地上的影子又细又长,忽而,旁边又多出了一个更长的新的影子。我转过头,发现是小道士回来了。
我出声与他打招呼,却见他一声不吭站着,脸色阴沉非常,眉头几乎要拧成一条线。我们能不能明天就离开桃花坞……这句话如鲠在喉,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小道士没在意我的欲言又止,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看我一眼,便直接入座,和徐氏一起吃饭。我平白无故受了冷落,也有几分不高兴,可转念一想,我还有事求他,不论他今日是不是因为贾辛的超度又失败了而生闷气,又或者是其他什么缘故,我也只有先依着他,别着他恼才好。
雀儿和徐阿婆正好唤我赶紧吃饭,我顺势找个台阶下,当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坐在小道士旁边。
雀儿津津有味说起方府里最近发生的怪事:在我走之后,赵姬又病了,而且病得更严重,她的房间被锁起来,周围贴上许多朱砂黄符,除了老爷和几个贴身的奴婢,谁也不能进去。
可是贴了符也没什么用,不仅是赵姬,此后赵姬的女婢也一个接一个地惨死。死法都一样,先是失踪,然后被人发现溺死在赵姬房间附近的水井里。宅子里开始传闻是老爷原配夫人的冤魂,化作水鬼来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