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十七年了。
他自认不甚聪慧,记性不佳,但该刻骨铭心的,他没有忘记,为此他很是庆幸。
尘埃在光里游动,他坐在那里,望着盏底十七年前的茶叶,目光宁静平和。
孟冲喜欢在这里自言自语,说着自己身上发生的平凡事情,桩桩件件都讲的清楚,都是些小事,没什么趣味,以至于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要笑出来。
“我每次来都讲这么许多话,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得厌烦。”他顿了顿,又说:“或许你也不在这里。”
他有一段时间的静默,随后起身。
孟冲并不能在这里待很久,他还要往宫里去,景林苑已耽误他太多时候。
只是转身时惊鸿一瞥,孟冲抬起的脚便滞留空中,他回头盯向梁下悬挂的白描人像,慢慢蹙起了眉。
湛君午间睡过了头,到莲台的时间比往日晚些,只她才踩上石阶,便察觉莲台与素日不同。
莲台清静,少有人来,今日门前却站着好些人,这些人脸上虽没什么神情,尽是慈悲模样,可湛君的心还是怦怦跳了起来,脚步也停下。
识清跪在地上,她身边站着孟冲,还有方倩。
孟冲手持卷轴,又将画中人的眼睛仔细看了一遍,母亲的画像他看了多年,绝无可能认错,如今他手里的,乃是一幅伪作。
孟冲记得清楚,母亲那时尚未离宫,眼中萧瑟无生意,画师奉命为母亲绘像,对母亲衰败并无美化修饰,绘像承与君王时,君王大发雷霆,若不是母亲相阻,那画师必然命丧黄泉。眼前这绘像,眼神已非那时的母亲能够所有。
识清握紧了拳头,她心中已做出了决定,说话时语气坚定,“只是我一个人的错,罪责我一人承担。”
孟冲连十几年前的茶叶都要悉心保存,更何况母亲的画像,识清自知难逃一死,于是泰然接受,只是不肯连累朋友。
孟冲在一旁冷笑,“自是有人要担罪,只是你一人怎够?谁同你一道欺君?我要他一并受死!”
识清咬死了不肯说,“只我自己,没有别人。”
识清的勇敢并不能打动孟冲,他冷笑着说了两声好,“你骨头既硬,我倒要瞧瞧你能在南狱里撑上几天。”
南狱乃本朝初建,历来关押的皆是些大人物,说起来算抬举识清一个小尼姑。南狱为着的都是些大事,手段与别处不同,武将铜皮文人铁骨尚熬不过,更何况识清一个柔弱女孩。
方倩也是不忍,于一旁道:“我奉命掌管平宁寺,屋宇修缮不及时,乃是我的过错,我愿担此罪责,她是无奈之举,罪不至入南狱,还望殿下开恩,况素闻贵嫔有好生之德,想来亦不愿殿下如此,殿下三思。”
若要向孟冲求情,提他早逝的母亲,往往有奇效,他便会认真想,若是母亲在,想来不会赞同我如此,他时常会因此心软。
只是今日毁坏的是他母亲的绘像,他虽想着母亲的良质,却又很难将此事随意揭过,于是他认真想了想,最后道:“我母仁慈,不忍他人因她之故丧命,我秉承着母亲的品德,不欲取你性命,却不会轻饶了你,若如此,是我为人子的失责。你的命便交由天来定,我罚你五日不准进食饮水,若五日后你能存活,那便是天不忍收你,我自不会违背天意,但倘若有任何一人助你,视作与你同罪,同你黄泉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