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煮了一壶清热解暑的甘草汤,往各位将军的营帐中挨个分发。
大家看到她,先是一声叹息,喝了她煮的甘草汤,叹息声更大了。
她是最后才送到聂照营帐的。
姜月走进去之前,紧张地握紧了碗,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神色如常地挑起帘子进去。
聂照站在案几前,头发松松散散的,已经好些天顾不上重新梳理,上面蒙着一层浮灰,他的脸颊消瘦,也有些脏污,眉头紧缩,这些天姜月从来没见过他的眉头松开过。
他此时的狼狈憔悴,疲惫不堪,与当年第一次相见的样子相差十万八千里。
姜月鼻头发酸,深吸一口气,才走进去,说:“三哥,喝点甘草汤吧,各位将军那里我都送去了。”
聂照现如今听到她做了什么吃的喝的,都下意识浑身一颤。
姜月端着碗,碗里盛着漆黑的液体,在烛光下闪着油亮亮的光,他下意识喉结滚动一番,身体是想拒绝的,但姜月眼睛鼻尖红红的,看样子是哭过,他只有痛痛快快仰起头,捏着鼻子闭气,把甘草汤一口气灌下去的份儿。
又咸又苦又甜……
聂照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冲她笑笑:“喝完了。”
姜月轻快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平静得不可思议:“三哥给我梳了那么多次头发,这次我也给你梳一次好不好?”
“你难得这么懂事一回。”聂照笑笑,便仰着头,压低了身子,随她去弄。
姜月慢慢的,用篦子篦干净他头上的尘土和砂砾:“可是我梳得不怎么好,三哥不要埋怨我。”
聂照已经有些困了,闭着眼睛闷闷的,凸起的喉结动了动:“我什么时候埋怨过你?”
他此言一出,姜月的眼眶愈发红了,梳子掉在地上,眼泪要溢出来,她仰起头,咬着发抖的唇瓣,硬生生将泪逼回去,和他说:“三哥,我不想死。”
“不会让你死的。”聂照抬起手,要给她擦眼泪,却一片眩晕,身体不听使唤地跌躺在地,他茫然地强撑着抬起头,看到姜月的表情,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她给自己下了药,要去抚西,要去找霍停云自首,聂照摇头:“不,别,你就算去了,他也不会遣兵放粮……”
“我知,此事因我而起……”姜月话未说话,聂照已经用尽全身力气打断她,他气喘吁吁吼道:“不关你的事!是霍明爱咎由自取!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杀了方巡,斩草除根!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你!”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有多少人责怪她、怨恨她,聂照永远都是这样,会毫不犹豫站在她这边,说她没有错,他是这个世界上,对姜月最好的人,他会永远护着姜月。
“我就知道,三哥对我最好了。”姜月的泪珠此刻完全控制不住,一串串滚落,她弯下腰,笑着抚摸聂照因为缺水有些干燥的皮肤。
“我也知道,就算我去了抚西,霍停云也不一
定会援兵逐城,但是军中将士们大多不知啊。
他们只知道,是聂将军,因为一己之私舍不得妹妹,才令逐城陷入如此困境,明明只要交出我,霍停云就会援助他们,生死存亡之际,他们只是想活命而已,哪怕有一线生机,所以他们怨恨你,怨恨我,如今士气低迷,怨声载道。
我看到你画的地图了,只要拿下远城,到时远城与逐城互为犄角之势,就能协作御敌,可是刘将军不允许,这是谋反,如今将士们也不会听你的,你做不到先斩后奏;我也看到你给公子引写的信,你要把我托付给他。”
聂照的脑袋愈发昏沉,身体使不上力气,已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教姜月明是非、断局势,是要她保命的,不是要她去送死的。
他眨了眨眼睛,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流泪,用痛苦地眼神看着她。
姜月帮他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只要我一去,那死局就可解,若霍停云能良心发现最好;他若是违约,将士们就知道了,这件事不是我的错,我的死反而会鼓舞军心,我死得如此壮烈,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听你的,你就能带人南下远城。刘将军再不满意,事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