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青言终于想起一个一直被他刻意忽略、却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虽是这个少女救了他,可普通弟子又从何得知那结契之法?
洛水自然不知道,不过一晚上,她那原本就未曾发挥过作用的契约已然摇摇欲坠,更不知那原本一心想要找到“结契之人”的神兽忽然清醒了过来,终于觉出了她身上的不对来。
此刻,她眼前的烦恼只有一个:她这大师兄委实太缠人了。
她当然不是傻的,自然知道她这大师兄的狗心思是什么——可知道归知道,谁能想到自那“月晦”之后从伍子昭的洞府出来,这家伙居然戳破了窗户纸,摆出一副“两情相悦”的模样。
若真是两情相悦那还好,可这家伙在人前偏生摆出一副规规矩矩、进退有度的模样,偏爱那些半夜石砸狗叫、偷腥摸香的调调。
这一日悟剑台上,弟子们本该捉对诀修习部分。原本同洛水一组的谷好好、李荃两人因为年关将近、又负责部分采买事宜,未能出现,洛水便打算趁诸人不注意,径自下了这剑台回弟子居去休息。
她走前特地瞧了眼悟剑台人最多的那处——伍子昭被人群团团围住,显然是无暇顾及这边。
洛水心道时机正好,便寻了处避开对方视线的角落,假模假样地练了会儿御剑之术:她初不过是驾着剑绕着松木飞上几圈,眼瞅着旁边有弟子朝台下云涛烟海处纵去,便也假作跟随的模样,朝那云涛深处飞去。
这“悟剑台”本在后山至高之所、叩心之径尽头,自有“叩心问道三千六百阶,剑心方能得悟”之意。只平日里不受晴雨变换侵扰,便许了习得御剑之术后的弟子来此习剑。
洛水对明悟剑心自是无甚兴趣。事实上,这些日子御剑术成,她已然十分满足。
如何能不满足呢?
放眼望去,天青如洗,万里晴空之下云烟浩荡,恍如碧海涌金,自成一方瑰丽景象。她飞于这云海青峰之间,便同游于画间一般,所见皆是最纯粹绮丽之色。饶是她原无修习之意,亦缓了回那弟子居的念头,只想飞得再高些,再远些,仿佛这般就能真的入了这天地景华之中。
遥想入门之时,她还只能小心翼翼地扒着伍子昭的衣角,满心羡慕地由他带着御剑而飞。待得此刻,她已能独自稳稳立于云烟浩渺之上,虽寒意侵骨,却也难挡心下快意。
可惜洛水境界不足,不过飞了一小圈,便觉体内灵气有些滞涩。她倒是有心再赏玩一番,毕竟罕有这般独自清净的时刻。可想到力竭的后果,又不得不收了心思,催着剑穿云坠下。
然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第一次飞得这般高远,忘记了这云涛之下非是晴空丽日,依旧是冬日风雪凛冽:除了需要留出足够的灵气供御剑返还,还需运转灵力抵御这凛凛霜雪,纵使她已经披着锦裘。
由是,洛水尚在风雪中分辨弟子居的大约方向,不防一阵朔风刮来,径直将她在半空掀了个跟头。她下意识就要运转灵气注入剑中,不想灵脉中空空荡荡——竟是不知何时已经力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身下的雪楚坠去。
她这才想起:自己淬体未成,不过得了些灵气,这一摔之下,非死即残——且那黝黑的楚枝锋锐,大约不会死得太好看。
这荒谬的念头刚升起,她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了些力气来,于绝望中奋力捂住了头脸,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这最后一截坠落仿佛格外漫长:在压上枝丫时,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那种尖硬的触感。可更多的疼痛没有如预想般而来,她甚至生出了些错觉,是否因为自己死得太快,所以丝毫没有感觉到痛苦?
她战战兢兢地等了片刻,终于颤颤巍巍地想要睁眼时,手腕一疼,下一瞬便跌入了个硬邦邦的怀抱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个怀抱是暖的,气味也有点熟悉,换作旁的时候,大约也不会这般僵硬:哪怕隔着衣物和她迟钝的触觉,亦能觉出皮肉之下紧绷之意,便如铁烙一般,硌得她生疼。
她只觉得难受,丝毫没想到怀抱的主人如此力度已经是手下留情,稍稍恢复了些后便想要抬手戳他,示意他放松点。然她这一戳半分力气也没有,显然是冻得僵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