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晴遥浅薄的人生历程里,她还从未像今天这样满怀雀跃地踏进过医院。
对她来说,医院是间只会制造眼泪和哀叫的恐怖屋。屋内充斥着奇怪的药水味,还住着白色的“怪兽”。“怪兽”们高举尖尖的针头和苦苦的药片,哄骗她一点儿都不痛,一点儿也不苦,还要她听话,要她乖一点。
可今天不同了,今天她不用去见“怪兽”。
牵着魏静和袁斌的手,袁晴遥走在爸妈中间,一路穿过人满为患的门诊大厅,三人乘电梯来到住院部。
住院部长长的走廊上有几名走路姿势怪异的人,他们穿着相同的灰白竖条纹样式的衣服和裤子,手里都扶着一个可以挪动的金属架子。
袁晴遥目光胶在他们身上,擦肩而过了,还要扭回头去看。
“别盯着别人看,没礼貌。”
被魏静提醒后,袁晴遥收敛了目光。
在无知却又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的年纪,她不知道那些人穿着的衣服叫作病号服,而他们手里扶着的,是支撑他们每一步行动的助行器。
眼前新奇的场景令袁晴遥特别想问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魏静叮咛:“遥遥,等会儿见了蒋阿姨和楠楠,别说走路的事,别乱说话,别问东问西的。”
袁晴遥点点头,旋即,她被动地停在了一扇病房门前。
袁斌敲了敲门,门后传来一声耳熟的女声:“来了。”
病房门应声打开,一张熟悉又稍显陌生的脸进入视线——
女人的长卷发被胡乱挽起,凌乱的碎发散落两侧,遮不住她凹陷的脸颊。她唇角一如既往地扬起动人的弧度,笑容却沉积着难以言说的苦涩与疲惫。
“蒋阿姨……”袁晴遥微滞,恍如隔世的感觉将她的小奶音榨得干巴巴,她记不清她有多久没见过蒋阿姨了,久到蒋阿姨好像变了个人。
在袁晴遥的印象里,无论风吹日晒还是刮风下雨,无论早晚,不管冬夏,蒋玲永远光彩照人,永远保持精致风雅的打扮,长发飘飘,嘴唇染成透亮的水红色……
绝不会是眼前憔悴又不修边幅的样子。
蒋玲从病房出来,掩上了房门。
简单地和前来探病的好友打了声招呼,她倚着墙慢慢下蹲,直到到达眼睛正好平视袁晴遥的高度:“遥遥,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阿姨?”
“想。”袁晴遥连连点头。
蒋玲捧起袁晴遥软乎的小脸,享有健康的小女孩连耳垂都是粉红色的。
她强撑出的得体即将瓦解在喷涌而出的悲伤之中,渴望寻到一丝慰藉:“遥遥,让阿姨抱抱好不好?”
袁晴遥上前一步,伸出双臂,主动投入蒋玲的怀抱之中,她还亲了蒋玲一下。
她并不清楚蒋阿姨是怎么了,只是冥冥中觉得,蒋阿姨需要她的拥抱和鼓励。
幼时的袁晴遥已经有了这种能力,一种能疗愈他人内心伤痛的能力,在日后的一次次创伤与挫折中,拯救那个别扭、早熟又不坦率的男孩。
袁晴遥小小的胸膛给了蒋玲莫大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理了理袁晴遥被弄乱了的头发:“遥遥,你想进去看看楠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