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龙吟带着我到偏厅,对岛上下人挨个儿问询,那位总管还拿来下人的花名册和履历,楚龙吟把册子丢给我,让我检查——他还真把我当万能机器猫了。
我检查完的时候他也问完了,边端了茶润喉边问向我:“如何,可有可疑之处?”
“这岛上所有的下人都是才刚买来的,包括那位总管,他姓邢。”我如实道,“岛上下人一共三十名,邢总管今年四十五岁,其余下人年龄最大也没有超过十八岁。这些下人的家庭出身都很正当,履历上注明父母双全的十二人,父母中一人早逝或病逝、或纯属意外过世的十八人;此前在他府做过工的有六人,其主家与官府并无任何瓜葛,其余二十四人都是第一次做工,此前一直在人牙子手里接受奴仆培训,时间长的达三年,短的有一年;祖籍在外的有二十一人,其余九人恰好父母双全。所有三十名下人家中皆未有过官司记录。”
我这厢话音刚落,那厢楚龙吟忽地哈哈笑起来,起身踱至我的面前,扇柄一挑我的下巴,眼神淫。荡语气暧昧地道:“小天儿啊小天儿……果然是个可人儿,知道老爷我想要的是什么!——啧啧,我现在十分后悔昨晚输给你那一成奴籍了呢!……怎生是好?”
我偏头很自然地闪开他那柄猥琐的扇子——这混蛋总爱在正经的时候说些不正经的话,我几乎要习已为常了。
楚龙吟坏笑着刷地展开扇子,边扇边道:“父母双全或正常过世,至少排除了下人中有因家仇而与做官之人结怨的可能性;之前的主雇与官家没有联系也是同样道理,而第一次做工、此前又在人牙子手中培训近三年,以他们的年纪来看也不会有反侦察的本事。总之——岛上下人以及那位邢总管的作案嫌疑可以最先排除掉了。”
如此一来就只有两个可能了:一,凶手已经乘小船潜逃;二,凶手在剩下的宾客及其所带来的下人之中。如果白少杉屋里东墙上那“第一个”三字当真是凶手所做的“杀人计数”的话,只怕第二种可能更接近一些,而他之所以要将小船全部弄走,就是为了要继续进行他的杀人计划而防止岛上的人返回陆地——但是,他应该知道王爷今天就会乘船抵岛的啊,那么弄走小船的行为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才想到这里,就听见那厢也正沉思着的楚龙吟突地一合扇子敲在自己的掌心里,提声向偏厅外道:“邢总管在么?”
邢总管应声进来,楚龙吟便问他:“王爷给你的飞鸽传书现在何处?拿来给本官看看。”
哦?楚龙吟也想到了王爷身上么?
邢总管很快将几张纸取来,楚龙吟看了看,甚至还拿在鼻下闻了闻,道:“邢总管,你是王爷府上哪一位买来别苑当差的?”
邢总管连忙答道:“是一位姓李的总管,花白胡子和眉毛,说是王爷建了个别苑,买小的到此处来当总管……”
“他说是王府总管你就信了么?他可带你去过王府?”楚龙吟问他。
“小的不曾去过王府,被买下后就直接由李总管带到这里来了,”邢总管慌忙作答,“李总管当时拿着一纸文书给人牙子看,那文书上面还有王府的印戳,是以才能确信是王府之人。”
楚龙吟哧地一笑,道:“敢天儿那人牙子学问不错,还认得古篆体——但凡我朝皇家大印上刻的皆是古篆体,若他一介以买卖人口为生的人牙子能识得印上字体的话,要么那印上不是古篆,要么就是有人拿假印哄骗他的!——什么王府之人,什么王爷传书?!皇家的规矩多着呢,细到一纸一笔都有严格规定,只要是王府中传出来的字,必须用皇宫特制的玉冰笺和玄香墨,此二者都由花香薰制,经久不失——而这几张纸上并无半点香气,可见你的那位雇主,是个假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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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总管闻言大惊失色,一下子便跪到了地上,连连磕着头道:“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哪!小人于此事丝毫不知,丝毫不知啊!”
楚龙吟道:“你且起来罢,此事当然罪不及你。现在,你且去为本官办件事——如今所有宾客都在前厅等着‘王爷’抵岛,此事先不要揭穿,趁众人都未在房里,你带几个嘴严的、行事谨慎的下人去挨个儿检查一下这些房间,但凡有沾了血迹或是褶皱凌乱的东西都悄悄拿来给本官瞧瞧,千万莫要惊动其他人,可听明白了?”
邢总管正担心自己被连累入狱,有这么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自是毫不犹豫地应了,急匆匆出得厅去。偏厅内便又只剩了我和楚龙吟两个人,见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椅旁坐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如今那帮傻蛋儿还在前厅等着‘王爷’抵岛,只怕到中午时就会有人沉不住气了,到时便无法再隐瞒下去,好在凤老二不傻,我们若是明日还回不去他必然会使人前来探询,就是其它官员府中之人也会派人前来看究竟的。凶手也很清楚此点,因此老爷我推断,他今晚一定还会动手行凶。小天儿认为呢?”
咦?怪了。这楚龙吟最近很有些不大对劲儿,破个案子为什么总要来问我的想法呢?他对我已经信任到可以相互商量事情的程度了么?望着他眼中笑意,总觉得这家伙没那么正经。
“大人说得是。”我淡淡应道,谨慎起见,不多说一字。
楚龙吟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般坏笑了两声,又盯着我看了一阵,突地问道:“小天儿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呢?看看‘杂’书?写字怡情?还是神游太虚?”
这流氓脑子里又在转什么鬼念头?无缘无故地问这个——那“杂书”的“杂”字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是另有所指。
“喜欢做什么对我来说有意义么?小的还要伺候大人呢,没有闲功夫去‘喜欢’。”我依旧淡淡道。
“伺候老爷我是你的职责,正如老爷我每日要断案、要批公文还要挨上司骂一般。”楚龙吟眯着眼儿笑,“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和平等,你想要平等,平等只在你心里。你若把自己当做与我一样,那么做什么事也不会觉得自己卑微。你有这样的念头便证明你本身就看不起下人这个行当,你认为做下人就是对你的污辱,却还要打着公平、平等的幌子来控诉老爷我对你的不公,这却是一个什么道理?”
哟,这混蛋是诚心挑衅着要跟我吵架吗?我看他是闲得太难受了。
然而……我还真是……没有什么话能反驳他,他说的可谓是一针见血,我之所以会觉得做奴仆委屈,可不就是因为潜意识里认为奴仆是个卑下的职位吗?我……
“答不上来了?认为老爷我说得对了?”楚龙吟这混蛋丝毫不给面子地揭穿我的窘境,伸手从桌上拿过一只茶盅倒上茶,而后端着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将茶盅递过来,低声坏笑着道:“老爷我现在亲手为你奉茶,可觉得公平了?”
抬起眼来看向他,见他笑容可掬地望着我,黑眼睛里并没有预料中的戏谑和捉弄,只有些淡淡的浅浅的看不明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