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明磕磕绊绊地下得堂去,这一遭儿公堂对簿把他吓得不轻。
我呢?我呢?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恶质知府把我留下来有何居心?
“周天儿,”知府大人懒洋洋开口,这两个字总被他叫得三分暧昧,“本府此前在荷香村所隶属的咏春县做过一段时间的县令,荷香村的人口册子仅只一本,本府好像还没有健忘到记不起那个村子一共只有三十户人家、四个姓氏:张、陈、刘、徐。你这个周姓人氏又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可否为本府解此疑惑呢?”边说边从签筒内抽了支令签出来捏在手中,语气里带着似笑非笑地道:“若是解得不能令本府满意,就莫怪本府赏你板子当午饭吃了。”
哎哟喂。
“回大人,小民是被人收养的义子,本家姓周。”我不紧不慢地回答。一个谎话要靠十个谎话来圆,这话绝对在理儿。
“喔,”知府大人更是不紧不慢,“那么收养你的那家人姓甚名谁?说来看看本府认不认得。——若是本府不认得的话,本府便再多赏你五板当小菜儿。”
“回大人,小民极小的时候养父母便过世了,因此小民已不大记得父母名讳,且自从养父母过世后小民便离开了荷香村,过去的事都不大记得了。”我把所有这知府能提出疑问的可能性全部堵死,不给他任何打我板子的机会。
“喔——”知府大人长长地拉着腔,笑道:“从小便失了父母,还真是苦了你了。——来呀,赏咱们这位可怜人十大板以资安慰罢。”说着,指尖轻挑,令签落地。
“噗——”不知谁的一声笑由后堂传出,我抬眼儿向里看了看。
“怎么,是不是本府赏得少了?”知府大人语气关心地问。
“大人不必客气,小民还没吃午饭。”我恭声应道。令签已落地,板子是挨定了,哭天抢地喊冤求饶都没用,这个家伙想打我板子根本无需借口,刚才不过是涮着我玩儿罢了,到底理亏的是我,只能催他快快打完收工,我好回家吃饭。
知府大人起身掸掸衣摆,道了声“退堂罢”,一步三摇地在众衙役“威——武——”声中转往后堂,我咬着牙头一次彻底抬起脸来望过去,想看看这流氓知府究竟长着怎样一副欠人踩的尊容,却只看到他一记伸着懒腰的背影,临进后堂门时忽儿立住了脚,仿佛有所感应般地扭头瞟了我一眼,丢下个浅浅淡淡闲闲懒懒的笑。
今儿的天气真好,阳光酥暖,晴空碧透。
甩着肿痛不堪的两个屁股蛋儿,先去药房买了棒创药,再去街边小店买了几个素包子,一路走一路吃,回到于荣家的时候正好吃完,惹得隔壁家的大黄狗二嘎子恨恨地瞪了我两眼。
于荣在自个儿屋里边喝酒边骂街,老婆虽然是被人杀死的,然而红杏出墙已久,戴了绿帽子哪里有心情办丧事,听说他已经同意官府把于陈氏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去了——还省了一副棺材板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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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包子大婶和油条嫂的小道消息:下午的时候那位知府大人就着吴富贵奸杀于陈氏一案又升了一回堂。为的什么呢?原来是忘记让吴富贵在证词上画押了。
他还真是……
吴富贵和于陈氏一年多前就已经给于荣做上了绿帽子,吴富贵正值壮年且尚未娶妻,于陈氏风华正茂又放荡多情,加上于荣每日在外打工忙得极少在家,这两下里一拍即合。然而这一情况在书生张成明租入张家后忽然有了变化——于陈氏喜新厌旧了。
张成明年轻,长得又比吴富贵好上一些,于陈氏自是想方设法地挑逗勾搭,好容易张成明明白了她的心思才欲有所“作为”,却不料……我又租住了进来。
吴富贵即便初衷只是同于陈氏玩玩儿也受不了她一个两个地往床上哄,男人也是有嫉妒心和攀比心的,无论正不正当。
于是多日来积累下的恼恨在昨晚喝了酒后就爆发了,在于陈氏的身上动着动着不知怎么就来了气,扯过一旁的被子便捂住了她的口鼻。于陈氏那时其实只是晕过去了,否则她的尸体征象就不会是我所看见的那样,捂死和缢死当然不同,这倒是无意中为吴富贵做成于陈氏自缢的假象提供了那么一点点的掩护——还好那位不着调的知府大人有个不错的仵作,没有被这一假象迷惑过去。
于荣又哭又闹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甩给闻讯赶来的于陈氏的家人一纸休书,并且抡起大扫帚把我和张成明一起赶出了家门。
张成明啐了一口痰在于荣家门口,念念叨叨地道:“等我高中——哼哼!你且看着!等我高中——”
扛起我做生意用的桌凳,背上我的行李包——里面只有一身衣服、文房四宝和昨天换来的那几本书,选了与张成明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开。挨了板子的部位疼得很,眼下坐也坐不得,住也没处住,茫茫世间,我始终在伶仃洋上叹着伶仃。
身上的钱买了药后就只剩下了七八十文,若是再不多挣上一些只怕连吃饭都成了问题。眼看天色将暮更难有生意上门,这个时候再去找地方租住也是不大容易。想来想去,只好回到白天里招揽生意的地方,幡子打起来,桌凳摆上,抱着一线希望等客户。
……子时三刻的时候,我蜷到桌上睡了。
一大早,包子大婶的尖笑在耳边响起:“哎哟哟!小先生!怎么了这是?被家中娘子赶出来了?”
油条大嫂在旁应和:“不会是小先生在外头有人儿了罢?快跟姐姐们说说——是哪家的姑娘?长得俊不俊?”
“姐姐们早。”我揉眼起身,这二位惹不得,只好任君调戏。“烦姐姐替小生照看一下摊子,小生去井边洗把脸就来。”